婚 姻
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有人说婚姻是“围城”。
云跟山走进婚姻也二十几年了。云觉得婚姻远不像“坟墓”那么可怕，也不像“围城”那么可悲，她倒觉得婚姻还是让人感觉踏实及幸福的，当然不是那么纯粹到完美的幸福，但这已经足够了，因为世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完美。
云跟山的结合，真的很简单，也很传统，算得上真正的“父母之约”、“媒妁之言”了。云的父亲跟山的父亲在一起上班，老家都在农村乡下，并且还是一个乡。70年代能在城市里上班——有个“铁饭碗”，真的羡煞人也，所以两家的经济条件比起普通人家还算不错。
由于两家人关系好，离得近，所以经常有来往。云跟山降生时两家大人还互相走动贺喜呢，可想而知两家关系有多亲密。山两岁的时候，山的娘还叫上云的娘一块坐车去城里探亲。到了单位两家住隔壁，大人们就经常带着孩子在一起玩儿。山比云大一岁，两个小伙伴你争我抢的，玩的倒也热闹。
有一天，好多工友聚在一起逗两个孩子玩儿，不知谁开玩笑说:“嗨，这两个娃娃大小差不多，可以定个‘娃娃亲’的！”顿时，旁边的人也跟着起哄:是啊！是啊！好主意，将来你们可以当亲家了！云的父母跟山的父母互相看了一眼，都不置可否地笑了。
十六年过去了，山长成了大小伙子，身材不算矮，就是瘦瘦的，算不上多英俊，也能看上眼。云也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黑黑的长发，白皙的皮肤，尤其身材不胖不瘦，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十几年来，云的父母早淡忘了曾经玩笑时的那一幕，而山的父母自从听到玩笑的那一刻起，便把这件事搁在了心里，他们可是耐心等待了十几年，终于不想再等下去了，就拜托工友——也同是两个人的好朋友的王然来撮合。
那年，云刚上初一。
有一天，云从学校过礼拜回来，看到爹跟城里的一个叔叔从单位赶回来，云打了招呼就埋头忙自己的了，也没当回事。当天晚上，爹跟娘把云叫到一个单独的房间，云看到他们郑重其事的样子，就知道有重要的事情要说。云有些局促，她隐隐约约猜到父母要跟她说什么。对于爹，她有点儿生疏也有点害怕，因为毕竟不经常在一起，爹的大嗓门一说话，总让人觉得很严厉。
爹娘示意云坐下，云搓着衣角坐在炕沿上，看了看坐在对面的爹娘低头不语。爹咳嗽了一声，不紧不慢语气故作轻松地说:“云啊，这次我跟你王叔专门回来，是有关你的一件事。”“哦。”云轻轻应了一声。爹接着说:“你十五岁也不算小了，你王叔过来给提亲来了。男方就是咱乡你成叔的儿子，他们家条件还不错，父母我了解，都是实在人，小伙肯定也错不了。”云抬起头，看到爹娘那满是期待的目光。她知道成叔是谁，但他的儿子从记事她还没看到过。再说，云认为自己还小，觉得订婚应该是以后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提到了日程。她鼓足了气，委婉地说:“可我觉得还小，是不是......”“小？——倒也不算小了，你也懂事了。重要的是双方父母都了解，他们家可乐意呢，就等着我们点个头，就成了。找个知根知底的人家，我们也是为你好，如果你不同意，以后你的婚事我就不管了！”爹的语气有点重，尤其“不管了”三个字，说的很有分量。云咬着嘴唇看了娘，娘也在欣慰地笑着，看上去也很认可这门亲事。
云真的想拒绝这门亲事，可她知道爹娘乐意，尤其是爹。她是个孝顺的女儿，很少惹父母生气。这一刻，云用力想了想，竟然抬起头果断地说:“那你们看吧，觉得好就行，我没啥意见！”说完，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怎么会口不照心答应了这门亲事呢？并且还说的这么干脆。爹跟娘相视一眼开心地笑了，而云的心却一片木然，说不出啥滋味！
就这样，第二天山就跟父母来到了云家。
大人们专门安排两个孩子到一个房间说说话，70年代——在那些个乡村，多封建啊！上学男女生都不说话的。现在，突然让两个陌生的男孩女孩单独说说话，那真的很尴尬的，现在开放时代的人是不会理解那时的境况的。云羞羞地低着头，只偷偷瞟了山一眼，山倒是大方地望着她，他们寒暄了几句就出来了，对云来说不过应付公事罢了。娘问云怎么样？云说:“就那样。”娘看云没说什么不情愿的话，就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其实云说的是实话，没觉得欣喜，也没觉得厌恶，就是木木的，没什么想法。就这样，一件终身大事算定下了，爹临走时交代:既然婚事定下了，就得守约，以后从我们口里是不能提出退婚的。云听得心里“咯噔咯噔”的，她知道自己被套上了一道枷锁，爹在告诫她以后不要再有什么想法了。云自己安慰自己:只要父母高兴就成，就当成一个赌注吧。
就这样，云早早就定了亲。所以在初中及高中阶段，云都是乖乖地严守着这个约定。但这并不妨碍有人喜欢云。当时云是班干部，文采又比较出众，且比一般女孩子都显得成熟，所以，追求她的也不乏其人。云也曾经对某个人有过朦胧的情感，但这些都被云毫不留情地扼杀了（多年后她才认识到那时的情感也是青涩的，只不过是一种好感罢了）。她不想也不能挣脱那道枷锁，那样会付出代价的。她对那个所下的赌注也幻想着赢的希望！
后来，山上班了，云还在上学。两家商量着让他们书信来往，他们便开始了鸿雁传书。过年山回来的时候还到学校看云，并给云送来一套崭新的《红楼梦》，爱好文学的云心里涌起一股暖暖的感觉。
通过了解，云知道山是个善良而真诚的人，云的心里也变得踏实了，对山也有了好感，但始终没有那种炽烈如火的爱的感觉。但山倒是欣赏着云的才华，恋着通情达理的云，满心欢喜地看待这门亲事。
终于，在那一年的年关，他们结婚了。云知道她的赌注该有结果了。
婚后，他们过起了现实中的日子，彻底融进彼此的生活。云，开朗乐观，伶牙俐齿；山，忠厚善良，不善言辞，互补的性格倒也相得益彰，起到了相辅相成的作用。云有时觉得好笑，小说里是爱到了极点才结婚，而他们是结了婚，才觉得是爱的开始。
后来，云怀孕了，在那个异地他乡的山坳里。时值年关，北风呼啸着，时不时雪花飞舞。云妊娠反应，什么都吃不下。山带着云到同事家散心，云眼巴巴瞅着同事家四岁的小丫头有滋有味地吃着鲜红的山楂，一下下咽着口水。同事家嫂子看出了云的心思，笑着从孩子手里哄过来仅有的几颗山楂，递给云，这山楂太诱人了，云那一刻好感激。云那么美美地享受着美味，山微笑着看着云吃，像看着一个可爱的孩子，他很奇怪怀孕的女人怎么怪怪的。但他疼爱着自己的女人，在云说还想吃的时候，山毫不犹豫地步行几里山路，再坐车到镇上甚至跑到市里满大街为云找山楂。可惜，南方的这个城市却没有那些鲜山楂的影子了，何况已近年关，有些店铺都关门了，即使有，谁还在这个时候卖啊！
云在家焦急而又满怀期待地等啊，等着男人及她垂涎欲滴的鲜山楂。然而，男人回来，她只看到他拎着两大瓶山楂罐头。男人说了经过，一脸的难为情，好像买不到山楂是自己的过错一样。云看着被风雪懂得手脸发红而又疲惫不堪的男人，心里暖暖的，由最初的失望变成了感激。她紧紧地拥抱住男人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他也紧紧地，紧紧地拥着妻子……直到现在，想起那幅画面，云还感动着。
就这样，山楂罐头成了云的最爱。但即使吃山楂罐头也要付出代价的，因为他们住在山旮旯里，山经常要翻过两座山头才能为云买到罐头。山就这样不厌其烦地翻着这两座山，直到云说“不吃了”，山才终于解脱了，投入到另一个环节。
云一连几个月的妊娠反应丝毫没有减退，激烈的呕吐令她痛苦不堪，虚弱得经常躺在床上，憔悴的脸庞让山心疼。山变着花样的给云做好吃的，小心疼爱呵护着，更多时候像一位兄长，就这样宠着云。十月怀胎的苦把云折磨得苦不堪言，也把山折腾得筋疲力尽。
云在感受做女人最辛苦的时候，心里却在被甜蜜滋润着，她时常一边呆呆地看山忙碌收拾，一边暗自思忖:虽说男人不爱说太多的甜言蜜语，但真的是实实在在对自己好啊！此刻，她觉得也许父母一手包办的婚姻是对的，她的赌注也许注定了不会输到哪里去。想到这儿，云就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像一个得到了心爱之物的孩子。
以后的岁月也在逐步证实——证实着山是一个好男人，证实着这个婚姻还不算是一个失败的婚姻。
孕期临近了，老家的婆婆风尘仆仆赶了过来，带着自己纺织棉布做的尿布及小被褥。婆婆也认识一些字，但心胸比较开阔，是个粗枝大叶的人，婆媳倒相处得很好。云知道路途辛苦，腆着肚子给婆婆洗换下的衣服，尽管婆婆不肯撒手，但最终没拗过云。婆婆也安顿下来了，就等着生产了。
傍晚，母子三人就沐浴着落日的余晖散步，闲聊时婆婆说：来时你爹叮嘱，如果生个孙子，就抓紧拍电报回来……。那个年代通讯不发达，也没有手机，一般都是写信，电报已经是最快捷的了。云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公公及爷爷都喜欢男孩子，农村人吗，重男轻女的意识很严重的。她也不知道肚子里究竟是男是女，但她还是期盼生个儿子，这样老人会高兴些，自己倒没啥。云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总喜欢为别人考虑了，尽管自己有时并不很乐意。
不觉婆婆来了半个月了，唠叨怎么还没动静，肚子里的孩子也许知道奶奶着急了吧？所以蛮配合的，云终于感觉到了肚子不舒服，山说找个车去医院吧，云就乐了，说预产期还差半个月呢，也许没到时间呢，走着去就行了。婆婆要带小被褥什么的也被云阻止了。就这样，三个人说笑着若无其事地走路去了医院。
到医院一检查，真的要生了，山马上按医生说的办理入院手续。然后再匆忙沿着弯弯的山路上坡、下坡取小被褥，衣物及做饭的用具。总之，山就这样不停地穿梭着。
半夜，云就开始肚子痛，一阵连一阵的疼痛让云痛苦得嚷出声来。婆婆不时地安慰着，不善言辞的山蹲在床边紧紧握着云的手，这双手随着云的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嚷收缩着。云疼痛之余看着山，山那么严肃地绷着脸，盯着她，只说了一句话:坚强点儿。然后再没了安慰的话语，但云知道他的心在收缩。一直折腾到凌晨五点，医生说可以进产房了，但家人不能进去。
就这样，山望着可怜巴巴的云进了产房，云因耐不住疼痛而叫嚷的声音划破了凌晨的寂静。终于，一声响亮的啼哭让云彻底解脱了痛苦，医生把包好的孩子抱到云跟前，让孩子的脸挨了挨云的脸，告诉她生个女儿，云有气无力地喃喃一句：是个女儿啊？语气中带着失落。
回到产房，山跟婆婆笑逐颜开地趴在床边看着孩子，山抚摸着孩子的小手亲昵地跟孩子说话，婆婆也在夸孩子黝黑的头发。云扭着头看到这一幕很感动，毕竟婆婆及男人没有任何“重男轻女”的迹象。
云看着这个身边这个可爱的“小精灵”，舒心地笑了，一种幸福的感觉涌遍了全身，她知道了，这种感觉叫“母爱”。婆婆及老公耐心地伺候着云及孩子，让云感觉自己像功臣一样。
时逢秋季，出了院婆婆又待了几天就赶回去收秋了，走时特意交代了月子期间所要注意的各个细节。
以后的日子，山除了上班，就是耐心地照顾着妻女。洗衣、做饭、洗尿布全包了，每天忙忙碌碌却兴趣盎然。每次吃饭前，山都按母亲交代的先把碗擦干，以免有冷水根儿。每次云看到这个细节，都特别感动。多少年过去了，现在云还能想起山那娴熟的动作。
终于到了满月。山把娘儿俩伺候得妥妥帖帖的，孩子显长了，云也养胖了，山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而云则在这段时间里除了深切体验做母亲的幸福，还真切感受到了老公的疼爱呵护。一个男人能无微不至、全身心投入地照顾孩子老婆，从无怨言，从不说累，除了爱，还有一份责任在心头。曾经向往轰轰烈烈的爱、崇拜花前月下诗意般浪漫情感的云忽然释然了，有什么比实实在在对你好的人重要呢？！云也深刻认识到：之所以真心付出对一个人好，其实前提就是深深的爱啊！
这段婚姻刚踏上征程，却向着明媚的方向，一路欢歌一路情。云突然对爱情及婚姻有了很深的感悟：爱情可以是美丽的，而婚姻实实在在就好。云终于深刻领悟了曾经看过的一句话：平平淡淡才是真！
以后的日子，云依旧会欣赏晨露的晶莹剔透，夕阳的金辉缭绕；依旧溺爱着讴歌爱情的诗词歌赋；依旧喜欢感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但云知道，演奏着“锅碗瓢盆交响乐”的婚姻也一样有着独特的美。静静相守，彼此关爱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原来，婚姻就是真实的生活——平平淡淡、和谐安乐的生活！
云长长地舒了口气，心里美滋滋地想：一切都是缘分吧，这一场“赌注”似的婚姻总算没有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