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对小时候的我来说是一个传说。
家里老人偶尔提到祖籍之类的，会稍微认真的对我说，咱们家祖上是山西洪桐大槐树下出来的，然后才到了洛阳，后来爷爷去了玉门，又带着父亲几兄弟回到河南，开发新的油田，然后才有了我。
最后总是以一句“你得记住你的根在哪”收尾。
但即便走遍了中国的所有省份，山西给幼年的我留下的印象，也只有或清新或苍凉或苍莽的野景，但到了城市，却是一片灰蒙蒙。
唯有各色面食，让基因中似乎已经去除了吃面基因的我仍能感受到面食的魅力。
这样才能在长辈们感叹面还是西北的好吃时，极为罕见的跟着点头。
待到再次接触山西，已经是大学时。
室友亮子，来自太原，据说家中五座矿。
那时候我对“家里有矿”没啥概念。
有一天早上洗漱的时候我问他，五座矿有多赚钱。他没接话。
到早上跑完操，忽然对我挤挤眼，说，“这会功夫，已经赚到一辆7系宝马了”。
可以说，自幼在国企大院长大的我正是通过亮子，才第一次明白“钱”是什么，可以做什么。
我们宿舍对门，还有来自大同和长治的几个哥们。
我对他们的第一印象其实不是很好。
首先是语言。
山西话似乎永远都是升调，不由得给人一种攻击性很强的感觉。
普普通通的问候，“赤了娃？”“尺帝萨？”
用他们特有的淡然语气问出来，都让人觉得是在挑衅。
尤其是句尾基本都是重音，给人很强的威胁感。
所以最初接触的时候，我总是对他们充满了防备。
因为没办法从语气语调中判断他们的情绪，一般升调的疑问都是质问，类似。。。
你瞅啥？
瞅你咋地？
都是这种升调，重音结尾。
但相处日久，我慢慢的喜欢上了山西话。
因为那种攻击性很强的语调，配上这几个哥们因为经济条件好带来的平和性格，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萌。
我们的学校在北五环上庄附近，那时候属于京郊，每年的冬天和春天，寒风和沙尘暴威力最大的地区，就是我们学校这边。
冬天的某个早上，我发现没有袜子穿了，于是随手从亮子柜子里拿了一双。
亮子开玩笑的说，爷的袜子也是你能穿的？
配合独有的语气，听起来阴阳怪气的程度直接拉满。
如果是最初，我可能会紧张。
但熟悉之后，我只是不耐烦的回，别逼逼，一会爷吃完早饭给你带一双最贵的。
亮子又说，学校最贵的？那才20，爷这一双袜子可是140了。
我刚穿好袜子准备抬头夸一句，袜子不错，穿着挺爽。
听到这个直接人傻了。
他这才带着坏笑说，逗你的，一双袜子，穿呗，没看里面还有两打了？
即便是亮子带着我们三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小伙伴去天上人间两天消费了42万，也没有这一双袜子给我带来的冲击大。
说来好笑，是因为之前的假期，去找父亲，他带我在大商场买了一条梦特娇的内裤，70块。
那种绵软顺滑的感觉，是我人生中第一次。
所以我觉得服装的上限，也就是70块的内裤，20块的袜子。
没想到。。。
亮子的生活对那时的我来说简直是一个新世界。
他经常穿的一双皮拖鞋，经过精通时尚的室友小白介绍，是古奇的皮鞋，价值至少两万。
硬生生被他把鞋跟踩进去穿成了拖鞋。
那时候我们常去王府井西单，看着橱窗里1700一双的篮球鞋直流哈喇子。
有一天，亮子就拿回来一双。
我对于从不参加对抗性运动，总是慵懒又随性的亮子拿回来这么一双梦想之鞋，酸味直冲天际。
我促狭的问他，这是转性了？准备跟哥们一起打篮球了？
亮子说，不是。一千多的鞋是人穿的？
我特么。。。
随后我好奇的问，那你买这个干嘛？
亮子用一种愉快的语气说，回去干人。
然后愉快的说，万一打不过，穿这个是不是能跑的快些？
我一脸懵逼。
亮子才娓娓道来。
他是每周五固定飞回太原的，也不回家，在某个五星级酒店包了一间房，养了一个姑娘。
然后最近，有个小伙似乎在勾搭他养的那个妹子。
所以，他要回去干人。
这里还要介绍一下。
亮子的家族，据说是解放前从江苏还是江西，整个家族一千多号人整体逃亡去山西的。
一千多号人，活着到太原的，只有三四百人。
随后建国后，随着山西矿产资源的开发，民间各种冲突非常多。
等到他家有五座矿的时候，只剩一百多人了。
所以我们平时总是开玩笑的说他是黑四代。
但他一向慵懒到甚至懒得反驳。
我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事情认真。
所以这一次，也只当他是开玩笑。
随口说道，既然是一次性的，等你回来了，这双鞋处理给我哦，我不嫌弃你用过。
他随口应和，穿上鞋跑跑跳跳，一如既往的欢快。
我当时不明白的是，即便我这种中产家庭的孩子，所谓打架也是不存在的。
一般都是各路马仔站好场，互相比拼一下家世背景，然后弱势的一方白挨一顿打。
为什么亮子这种顶级的二代，会亲自去打架。
但总之，那个周末的下午，亮子并没有回来。
而是直到周三，才骑着他那辆彼时可以在五道口换套房的摩托回来。
我看他似乎毫发无伤，一如既往的没正形。
于是关心的问他，老子的鞋呢？
他嘻嘻哈哈打马虎眼。
几周后，还是从其他山西的哥们嘴里听说。
亮子轻描淡写的干人。
是干另外一个家族的人。
大概还是因为矿的事，所以刻意挑衅。
双方组织了几百人的队伍，连枪带炮的干。。。
死伤了几十人。
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事情发生了。
所以，有一句话其实讲的很对。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有大量财富聚集的地方，斗争是少不了的。
如果缺乏监管，甚至监管的力度不够大。
“民风”都会很彪悍，哪怕是日常很温柔的人，也会为了巨量的财富以命相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