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8年谈判后，包含东盟10国以及中日韩澳新共15个国家的《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简称“RCEP”），于2020年11月15日正式签署。至此，总人口、经济体量和贸易总额均占世界约30%的“超级经济圈”宣告诞生。
作为全球最大的自贸区，RCEP可能带来的效应为全世界所关注。特别是关税减让、简化海关程序等条款，将进一步降低区域内的贸易成本，直接影响区域内国家行业和企业的发展。原有的藩篱逐渐撤除，自由贸易的大门敞开，这必将给整个地区乃至全世界带来深远影响。
RCEP 为何如此重要
在11月30日刚刚落下帷幕的第17届中国—东盟博览会上，RCEP无疑成为最热门的话题。专程来参会的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副行长约阿希姆·冯·阿姆斯贝格将RCEP的签署评价为“充满希望的信号”“捍卫自由贸易的声音”。
RCEP是目前全球体量最大的自贸区。2019年，RCEP15个成员国总人口达22.7亿，GDP达26万亿美元，出口总额达5.2万亿美元，均占全球总量约30%。RCEP自贸区的建成意味着全球约1/3的经济体量将形成一体化大市场。
除涉及的人口、经济体量和贸易总额非常可观之外，RCEP所达成的共识和承诺，是其广受关注的重要原因。这一由东盟10国发起的协定，不仅是目前全球最大的自贸协定，而且是一个全面、现代、高质量和互惠的自贸协定，涉及货物贸易、原产地规则，海关程序和贸易便利化、投资、知识产权等多方面边境及边境后条款，还包括货物贸易、服务贸易、投资和自然人临时移动承诺表等。
商务部国际司负责人介绍，RCEP是区域内经贸规则的“整合器”。比如，它整合了已有的多对自贸伙伴关系，还在中日和日韩间建立了新的自贸伙伴关系。RCEP实现了高质量和包容性的统一。货物贸易最终零关税产品数整体上将超过90%，服务贸易和投资总体开放水平显著高于原有“10+1”自贸协定，还纳入了高水平的知识产权、电子商务、竞争政策和政府采购等现代化议题。
此外，RCEP还照顾到不同国家国情，给予最不发达国家特殊与差别待遇，通过规定加强经济技术合作，满足了发展中国家和最不发达国家的实际需求，使各方都能充分共享RCEP成果。
美国《华尔街日报》表示，RCEP的签署表明了中国进一步强化与邻国市场联系的决心。彭博社网站也称，相比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协定，RCEP协定范围更“广”，覆盖多个成员国、包括多种货物贸易，在保护主义盛行的年代，这很罕见。
中国庞大的市场也为RCEP成员国带来了巨大商机。最新数据显示，今年10月，RCEP其余14国占我国进出口金额比重已达31％，自2013年以来呈长期上行趋势，且今年前三季度中国与东盟贸易逆势增长。
在新冠肺炎疫情严重冲击世界贸易、全球供应链重组的大环境下，RCEP不仅为成员国带来了发展新契机，也为世界经济注入了正能量。
中国积极支持、参与并加入RCEP，本身就反映出中国对多边主义和自由贸易的坚定支持。据国际贸易中心统计，过去10年里，所有国家和地区的对华出口占总出口的份额都有所提升。还有12个国家的对华出口超过了对美出口。
欧盟中国商会会长周立红认为，RCEP的签署为正遭遇保护主义和单边主义逆流的国际经贸合作提供了令人振奋的最新范例，也为受疫情影响而持续衰退的全球经济走向复苏注入了更多信心。
瑞士日内瓦大学经济管理学院院长、知名经济学家马塞洛·奥拉雷亚加表示，新冠疫情打乱了全球价值链，RCEP的签署将对全球价值链恢复有所助益。RCEP在打破投资保护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在服务贸易领域也取得了令人欢迎的进展，其积极影响将“延伸到整个世界多边合作体系”。
RCEP协定文本全文在中国自由贸易区服务网上发布后，涵盖15国的“关税承诺表”特别引人注意。根据协定，每一缔约方都应当根据关税承诺表中的承诺，削减或取消对其他缔约方原产货物的关税。
减税，是RCEP中几乎与所有人都有关系的内容。比如根据协定，RCEP实施第一年，中国从东盟国家进口榴莲的税率就会从20%直降为0，这意味着消费者可以用更便宜的价格买到进口榴莲。
实际上，RCEP在货物贸易自由化上取得的成果，主要体现在这一方面。英国《金融时报》评价称，关税减让是经贸协议带给市场的第一印象。在RCEP安排下，各国间的关税减让将达到一个巨大的规模。
根据协定，RCEP涉及货物贸易开放水平将达到90%。这意味着，协定成员最终将实现90%以上税目的零关税。为保证贸易协定平稳有效地实施，各国具体降税模式基本包括“协定生效立即降为零”“部分降税”以及少量“例外产品”等四大类。各成员的降税模式以“协定生效立即降为零”和“10年内降为零”为主。
“大型自贸协定货物贸易零关税比例能达到85%以上，就属于高水平；达到90%以上就属于非常高的水平。”商务部研究院区域经济研究中心主任张建平表示，“RCEP15个成员国经济发展水平和规模体量差距巨大，制定90%以上货物实现零关税，体现了成员国的雄心和信心。”
值得一提的是，RCEP签署后，中国和日本首次达成了双边关税减让安排，实现了历史性突破。
北京国家会计学院教授李旭红认为，通过区域性关税减免以及零关税，能直接降低区域内零关税商品及原材料购进成本，增加企业利润，促使产成品价格下降，使各国企业在更加公平的税收环境下全面提升企业的竞争力。
广西北部湾新材料集团是全国第二大不锈钢生产企业，年产值超500亿元，产品远销东南亚。企业税务主管刘壮告诉记者，目前公司每年从菲律宾进口原材料红土镍矿360万吨，贸易值7.8亿元。零关税承诺实现后，将极大节约公司资金成本，同时也有助于企业更好地开发利用东南亚的矿产资源。
广东广新钢捷信息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出口的不锈钢卷板管材，主要销往越南、泰国、韩国、日本等亚洲国家。但近年来，其中一些国家开始对部分中国产不锈钢产品加征反倾销税或保护性关税。公司业务部总监胡文涛表示，随着RCEP协议的签署及自贸区建设进程中所带来的关税及非关税壁垒的逐步削减，对该公司将是极大利好。
不过，由于“零关税”带来的利好对成员国企业来说是平等的，中国产品因此也要面临与其他成员国产品的出口竞争，以及成员国产品进口后在国内造成的竞争。
中国农业国际交流协会项目经理童佳告诉记者，中国是农产品生产和消费大国，农产品进出口在我国整体进出口份额中举足轻重。RCEP实现零关税之后，一方面，中国农产品进出口将进一步增长，中国农业企业“走出去”程度加深、进度加快；另一方面，国内民众可以用更加优惠的价格享受到优质进口农产品，也会挤占一部分国内市场。
“中国与东盟的出口结构非常相近，双方有合作更有竞争。”中国航空运输协会副秘书长朱耀春认为，RCEP实施后，可能导致中国部分中低端产业链向东盟转移。因此国内也需要进行更高水平的开放和改革，努力向中高端产业链发展。各行各业也要更充分地参与市场竞争，提升在国际国内两个市场配置资源的能力。
最大自贸区影响几何
RCEP正式签署后，国内敏锐的行业和企业已经跃跃欲试，积极利用政策，提前应对可能出现的挑战。
这些行业感受最深
RCEP对进出口领域的影响最大，尤其是我国与其余14国贸易往来较多的行业。
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有关负责人介绍，RCEP实施，受到影响的产业或行业主要有四类：一是电子商务，跨境电子商务特别是RCEP范围内的跨境电子商务将直接受惠于自贸协定的关税降低；二是主体供应链位于成员国内的各类制造业，包括纺织、机械、家电、汽车、电子设备、电气设备等；三是农业及农产品加工业；四是服务贸易，RCEP对成员方商务人员在跨境商务旅行时所面临的审批手续、程序透明度、入境以及临时停留等方面都进行了改进。
而根据中泰证券研究所的测算，RCEP落地后，我国最受益的行业为纺织服装、轻工以及农产品。
中国纺织机械协会会长顾平介绍，目前中国纺机行业进出口额约75亿美元，自2015年起，出口额一直大于进口额。RCEP实施后，中国将会增加在成员国家的纺织投资以及纺织机械出口，同时增加高附加值面料等与服装生产相关物品的出口。
北京市国际货运代理行业协会负责人告诉记者，RCEP签署后，我国对外签署的自贸协定达到19个，给国际货代、国际物流企业带来了更庞大的服务对象。
“RCEP对航空运输业的影响，总体还是比较积极的。”中国航空运输协会副秘书长朱耀春告诉记者，比如有助于我国航空业加强布局东盟航线网络、促进航空物流发展、加快航空产品和航空金融服务出海。
中国畜牧业协会副秘书长李景辉也表示，RCEP对我国畜产品的出口是利好，但就进口而言，对国内畜牧业生产者来说可能不利，特别是对牛羊肉、乳制品及副产品影响相对较大。
“这将倒逼畜牧从业者进一步提升国产畜产品的竞争力，也将倒逼从业者参与区域内的大循环，如参与来料、进料加工，寻找投资合作伙伴国等。”李景辉说。
企业积极研判形势
在今年的东博会上，积极与RCEP成员国加强合作，成为不少企业参展的重要目的。沈阳爱尔泰科技有限公司就是其中一家。他们展出的制氧机等医疗产品，就是准备深入开拓RCEP国家市场的主打产品。
公司总经理刘兆兴介绍，公司的核心专利技术已在东盟70%的国家拥有了合作伙伴。RCEP的签署可使客户的购买成本大幅降低，有利于提高销量，公司此次参展正是借RCEP签署之机深入开发东盟市场。
面对RCEP签署带来的巨大市场，不少企业都给出了积极评价。
领冠电子（梧州）有限公司产品主要出口日本，公司财务总经理余艳表示，因为对RCEP的利好预期，今年在疫情背景下，日本企业仍愿意与他们合作，并向公司发出了新订单。前9个月，该公司出口额不降反升，同比增长了19%，预测明年公司出口额还将增长20%～30%。公司希望RCEP各项细节尽快敲定，为企业出口营造更好的国际环境。
作为水产品外贸企业的广西中颐水产有限公司主营的冻罗非鱼片、金鲳鱼常年出口日韩等海外国家地区。公司负责人表示，年初受海外客户压价，企业利润空间被大幅压缩。RCEP的签署有助于平衡成员国之间的市场销售价格，均衡域内企业贸易竞争力，共同创建更加公平自由的交易环境。
分析利好的同时，一些企业也看到了RCEP签署可能带来的挑战。比如，未来成员国之间经济贸易开放程度将会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各国技术和产品进入外国市场的门槛进一步降低，企业竞争压力势必会进一步加大。
桂林优利特医疗电子有限公司主要生产血液分析仪等医疗设备，财务负责人廖荣欣表示，目前日韩也有多个有竞争力的公司生产类似产品，只是价格高于优利特公司同类产品50%以上。未来，日韩产品如果借助零关税政策降低出口到中国的价格，将给优利特公司国内市场销售带来极大压力。
此外，因RCEP的签署，东南亚国家对国内、国际产业链产生更大吸引效应，承接国内中低端产业转移的地区和企业将面临巨大挑战。
广西玉林市富英制革有限公司生产的皮革制品主要面向欧盟市场，财务负责人罗武告诉记者，目前他们比较担心RCEP的签署大概率会加快低端产业向东盟等国的外流速度，因此企业必须提前应对。
希望多方共同联动
“RCEP对我们是机遇，对其他成员国企业同样可能是机遇。所以，本土企业肯定要练内功，不断创新提高产品质量，不然也会面临市场被挤占的风险。”广西陆川县坤元服饰有限公司法定代表人李智才的话在受访企业中很有代表性。
正因为对形势有比较清醒的认识，不少行业和企业界人士也提出了自己的期盼和建议。
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有关负责人告诉记者，只有政府、贸易投资促进机构和企业实现有效联动，才能真正实现和放大RCEP对我国经济发展和对外合作的积极效应。比如，政府部门要发挥主导作用，根据RCEP条款调整国内相应的法律法规和管理措施，做好RCEP相关政策解读和宣传，打造市场化、法治化和国际化的一流营商环境。贸易投资促进机构要扩大服务功能，加强对RCEP相关政策的研究，并以此为契机为企业扩大“一站式”服务范围。企业也要积极主动参与，认真研究这一重要政策工具，重构区域内供应链和价值链，通过增加进出口贸易和扩大对外投资等，进行区域内资源最优配置。
RCEP签署落地后，税务部门同样在积极行动，为相关行业和企业提供助力。
广东粤海饲料集团是一家主要从事特种水产配合饲料研发、生产及销售的高新技术企业。公司副总裁、财务中心总监林冬梅介绍说，当地税务部门一直建议水产行业及早谋划产业承接和升级，并为他们梳理政策、落实辅导，帮助稳定外商投资信心。
林冬梅希望，税务部门继续深化税收大数据应用，帮助企业健全和整合本地特色产业链，建设信息畅通的购销互联平台，增强本土产业的市场竞争力和国际影响力。
家电制造业是湛江传统制造业，特别是小家电制造，是拥有规模、龙头、产能、配套、劳工五大优势的全国闻名小家电产业集群。广东华强电器集团有限公司总经理陆锡平告诉记者，RCEP签署后，湛江税务部门建议行业协会对东南亚消费市场结构、使用习惯和产品价格布局等进行整体研究，提前布局，扩大国际市场份额。
“RCEP签署后，随着产品深加工业务的扩大，对税收管理的要求也进一步提高。”国家税务总局湛江市税务局第二税务分局局长陈其宏说，税务部门可以参考“一带一路”协议等，提早研究、制定规程，指导所涉业务部门规范操作，通过标准化规范化一体化管理，提前防范风险。
（参与采写的还有：本报记者 张鲲翼 蒋琳珊 通讯员 李竹娜 陈涛 张帆 魏子珣 向子豪 谢菡 刘静波 戚茂欢 郑亚健 全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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