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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四月，槐花开。
外面正下着淅淅沥沥的春雨，被人称作老柳的刀客独自打着把伞走在无人的小巷。
不规则的水潭倒映出老柳宽大的背影，腰间挎着把形似柳叶的长刀。
走到一扇大红门门前，老柳用力地敲了两下门，门后小窗露出了一双眼睛。
“干吗？”
“买酒。”
门被人打开，露出了一道身影。
“这大雨天的，你来买什么酒？”
“莫管，把酒给我。”
“得得得，您是大爷。”
那人刚准备去拿酒，余光瞟到了老柳拄着的伞。
那伞整体通红，还绣着桃花，仔细看，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精心缝补的痕迹。
这实在不像是老柳这样一个粗人会喜欢的伞。
“这伞？”
那人正欲开口，老柳的眼中突然爆出一股杀气，直直锁定了他。
微张的嘴就像被人强行用力合住了一般，那人悻悻地抖了抖肩，转身从屋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酒瓶。
“槐花酒，五十钱。”
拿了酒付了钱，朱红的大门轰然关上，老柳挠了挠头，把酒系在腰上，确保绑牢后，他便往前走远了。
门后，拿给老柳酒的男人心有余悸。
“那个人不是说金盆洗手了吗？刚刚那个眼神，我都以为我死定了。”
“你问他什么了？”
他旁边的人好奇地问道。
“他那柄伞。”
“伞？”
“对，那柄大红色的伞，上面还绣着东西。”
“那伞柄是不是还写着‘语嫣’两个字？”
“嘶…你一说，貌似还真有。”
“得了吧”，那人拍了拍递给老柳酒的伙计的肩头，“你现在还活着已经是撞大运了。”
“啊？他不是发誓此生不再杀人了吗？”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那人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说：“而且你知道他是为什么金盆洗手的吗？”
2
雨越下越大了。
老柳的腰间系着酒壶和长刀，头微微低着，让人看不清面容。
他面前站着三个青皮流氓，都打着伞，穿着单衣，嘴巴都冻得发紫。
“恁你娘，你听不懂人话？老子叫你停下！”
为首的汉子嘴巴一张一合，骂骂咧咧。
“咋滴，哑巴啊！”
那汉子见老柳不说话，大吼。
“三息。”
老柳突然说话。
“啥？”
那汉子没听清。
“我给你三息时间，从我面前消失。”
“啊？”
为首的青皮愣了愣，随后，捧腹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说啥？‘给你们三息时间，从我的面前消失’？哈哈哈…”
笑完，他神色骤然一敛，露出满脸凶狠。
“我也给你三息时间，把钱和衣服都给我们，再给我跪下磕三个响头，我就大发慈悲放你走。”
“让开。”老柳说道。
要不是答应了她不再杀人，老柳现在已经抽刀大开杀戒。
“让你X！”
那青皮大声叫嚣着。
“……”
老柳自胸腔中发出两声似是不甘的低鸣，他默然站了许久。
一会，在那三人严阵以待的注视下，老柳突然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只能绕远路了，老柳想。
那为首的汉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他连忙追上老柳的脚步，边追边骂。
“你X的，为什么？”
“我X，你个X，有本事别走啊！”
“咋滴，撑着个人妖伞就真是人妖了？这么怂？！”
老柳突然顿住了脚步，他一顿一顿地转头望向身后的三人。
正妙语连珠的青皮汉子被他的眼神吓得生生把喉咙里的话咽了下去。
就如恶鬼一般。
3
“你刚刚…说什么？”
老柳缓缓走到为首的青皮面前，居高临下地问。
“人妖伞？”
他缓缓抽出腰间的刀。
青皮们牙齿上下打颤，剧烈喘息。
为首的汉子很想说点什么辩解的话，但他发现嘴巴艰难地张不开。
“不，我只……呼，是……”他勉强地憋出了几个字。
老柳眼神黯然，他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对准了犹如待宰猪仔的三人。
就在将要挥下的那一刻，老柳的眼前仿佛变了个景象：怀中即将逝去的残香，倾盆大雨，临死之际，她将那柄伞和不杀誓言托付给了自己。
原本成型的杀势骤然一窒，老柳高高举起的刀突然重重地插入石板，他的额头上全是细细碎碎的汗珠，剧烈地喘息着。此时他的右手依然稳稳打着那柄对他来说非常不搭，甚至说是可笑的伞，没有粘上一丝污泥。
“你们走吧。”老柳说。
杀势破碎，三人如蒙大赦，手脚并用仓皇逃走。
等三人原本的位置只剩数圈凌乱的涟漪后，老柳缓缓站了起来。
“我会遵守的，说好的。”
他自言自语。
检查了下腰间的槐花酒壶和手中的伞，他继续往前走去。
4
站在桃花园入口，老柳有点犹豫。
思索良久后，他终是一把推开了大门，独自收了伞走进去。
“我找迎燕。”
来到柜台，老柳拿指骨敲了敲柜面。
柜台后有个穿着粗麻衣的瘦小男人在埋头算账，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地说道：“已经有主顾选上迎燕了，这位爷您还是明日趁早来。”
“是我。”
“得嘞，知道是您，但迎燕真心有主顾。”
“你抬头看看。”
穿着麻衣的男人本懒得理老柳，敷衍地抬头望了一眼。
“我都说了是您也没用，迎燕她……啊！……是您？”
老柳盯着瘦小男人，“现在，迎燕有空了吗？”
“有…又有有……了。”男人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有了？又有了？”
“不…不，我是说，迎燕她有空了，马上给您安排人领路，不……我给您领路！”
那男人赶紧从柜台里出来，把老柳领到楼上迎燕的房门前。
在那男人点头哈腰离开后，老柳推开了房门。
男人从楼上下来，走到柜台，有好事者从旁边凑了过来。
“掌柜的，他又来找迎燕了？我记得他不是几年前就找到娘子了吗？这么快就玩腻了？”
掌柜的回头看了眼那个人，眼神冷漠。
“不该问的别问。”
那人悻悻地缩了头，退下去干活了。
5
“是你？”
一进房门，一股名贵香料的味道扑面而来，同时，老柳注意到淡紫色纱帘背后的一道倩影。
“是我。”老柳回。
“你当初走的时候，说的可是什么‘我已经找到了一生所爱，你我已经没有可能了’，怎么，现在相好的走了，你又来找我？”
老柳找了凳子坐下，沉默。
“你还是这么不爱说话，说吧，你来找我干嘛？”
“她生前最好的朋友是你，我想让你陪我去看看她，这是她的遗愿。”
老柳一直把头深深地埋在胸口。
迎燕沉默。
良久，她缓缓开口。
“当初她抢走你时，我没有说话。”
“当初你们成婚，我也只祝你们幸福便悄然离去。”
“她走了，也是我在旁安慰你。”
“遇见你也好，喜欢上你也好，明明都是我先来的。”
“凭什么啊！”
她话语中带着哭腔。
老柳没有说话，他的头埋得越发深了。
过了会，他转身往门口走去。
“抱歉。”
打开门时，他回头说道，正对上了纱帘背后那一双带着泪花的明眸。
下楼，碰上掌柜殷勤的笑脸，还没等他说话，老柳便径直穿过，走出了桃花园。
掌柜的笑脸僵在脸上，他看了看老柳离去的方向，上楼敲了敲门。
“谁？”
门后的声音传来，老柳走后，声音主人似乎恢复了平静。
“主上，是我。”
门前，掌柜恭敬行礼。
“何事？”
“主上，柳大人他此时无妻，主上只需使些小手段，那么……”
“以后谁也不准在楼里传有关他的消息。”
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掌柜。
“明白。”
“那……主上，您还去吗？”
沉默了片刻，迎燕说道：
“去，为什么不去？”
“她林语嫣这么喜欢我，我不去怎么好意思？”
她恶狠狠地说道。
6
雨停了，老柳收起了伞背在背后，他来到墓园，在众多平平无奇的墓碑中找到一个坐到面前。
墓碑上写着几个字，“亡妻林语嫣。”
那石碑作料常见，但墓前干净，可见经常有人来打扫。
老柳把腰间的槐花酒放在墓碑前，拿起了墓园看守那里的扫帚——刚刚才下了场雨，他得扫扫积水。
马车的嘈杂声在安静的墓园中响起，迎燕带着面纱从马车中走下。
“你来了。”
老柳埋头清扫着墓碑，头也不抬。
“你知道我会来？”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
“猜的。”
“……”
“五年前，你为什么选了她？”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了无数次。”
“但我还是想问你一遍。”
“那我就再告诉你一遍。”
老柳直起腰，直视着迎燕的双眼。
“我喜欢她，胜过喜欢你。”
“……”
迎燕沉默。
良久，她开了口。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迎燕没有话了，她看着低头扫墓的老柳，突然感觉心中有些烦躁。
她一把夺过老柳手中的扫帚，“我是她最好的朋友，理应我来扫。”
老柳愣了，不过转瞬他便反应过来，“嗯”，他点头应答。
迎燕很快就将积水扫得一干二净，老柳盘坐在墓碑前拿起槐花酒，对着前面的泥地洒了一杯。
“这是你最爱的槐花酒，去年我没给你带来，今年我没让你失望吧。”
老柳给自己斟了杯酒。
“你的那把伞，我也保存得很好，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那种伞。”
“迎燕也很好，她当上了桃花园的幕后人，以后不用我们俩保护了。”
“你走前摘给我的那段柳枝，也长成碗粗的柳树了，每到春天，柳絮纷飞，那是你最喜欢的风景，可惜……”
“我们都挺好的，但你……为什么……就不能等等我呢……”
老柳手中的酒杯没动，但里面的酒液却不断地颤抖着，终于，一滴眼泪落入酒杯中，酒杯轰然碎裂，酒液全都洒在地上。
“抱歉啊，让你喝到了带泪的酒。”
“……”
迎燕看着孤独萧然的老柳，心中不是滋味。
也该走了。
老柳想着。
他起身，把槐花酒的酒壶放在了墓碑前。
雨后春风悄悄地吹拂，拨动着墓碑前酒壶的草绳，似乎想打开一醉方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