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晓华,民国史专家,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研究馆员。央视《天涯共此时》《海峡两岸》等多个栏目的主讲。
下面故事乃王先生丙申夏秋际,住院调养时,以手机随手写的,按照他写时自然分段,分期推出,大致上长短不一,错落有致,勾人遐想……
老杆子8
王晓华
老杆子被我穷追不舍,抓抓头皮:“有几年鬼转经,突然玩虫子。山东宁阳、乐陵都产猛虫子,个头大 ,须子长 ,头型四方 ,也有长圆的,翅膀透亮,尤其须子长,牙点壮,后腿蹬的有劲,叫的声音清脆炸耳朵。梅花方翅是上品,我专门开车子去收。大几百块收个虫子,用葫芦或者竹筒装着带回来,当个璧宝。用放大镜慢慢瞧,全须全尾 ,一点儿个不能伤,喂绿豆、苞芦还有鸭肝干么事……天天要给它洗藻,放到大脸盆给虫子洗澡,洗过澡放在板儿里头……名堂歹哩。”
“南京这半边没得虫子吗?”
“虫子哪块都有,难得有好的,白露前后三天,瓦片下头还出将军。夜里头三四点就去高桥门,带手电筒,用罩子捉虫子。回家上戥子称,要四点八钱重,也有五钱 ,六钱的少。斗二,也就是公虫,母的叫三,后头有三个尾巴,要给它配三子,就是油葫芦,互相吸引,二的尾巴和三尾碰到一块堆交尾,从后头掉出来一个小白米子,下蛋啊懂啊!都放在板儿里头。”
“板儿是什么玩意头儿?”我也卷着舌头问。
“板儿就是装蛐子的罐子或叫盆儿。作逼倒怪,便宜的有千把几千到好几万,宣德的盆几百万也不得给你……”说到这里老杆子无限感概,我家那个宣德年的板儿,可惜了。”
“脏污,宣德怎么可能?”
“一点儿不骗你,我家父亲的。南京大屠杀时候,我家父亲背着我奶跑反。路上有个穿长衫的,饿得跑不动了,求我父亲给他两块干烧饼,拿个要饭盆给我家父亲换。我家父亲正找不着碗给我奶去河边舀水吃,接过就去河边了,等他再回来,那个人嘴里头还有半块烧饼,已经断气了,噎死的。我父亲找个坑把他埋了。后来朝天官买古董的老张受人家气,找我父亲帮他出头,看见我奶拿着盆吃水,赶快拿过来,看底子上还有宣德什么款,苏州那半边的货,是装虫的,好东西。盆子上有个古装美女,好的一米。盖子没得了。小时候,我家父亲不舍得让我碰。我家父亲才开始玩虫……”
“现在那个盒儿,就是板儿呢?”
老杆子摇摇头,“不能谈了……”
这次是我转移话题:“虫子怎么斗?”
“先用戥子称,双方重量要一样,就像同级别的,四点八不可能和六点几的斗。斗的时候要吃花,就是下注,五千或一万 ,更多的也有。别人也可以跟着下两千或三千。四个裁判反复看双方的虫子,放在一个板里,虫子头天不给吃饭,一见面就吱吱吱乱叫,告使你,先叫的都不得赢,吓唬吓唬,小翅膀支到抖到,你进我退,大牙吡到乱咬,拼命厮杀 ,直到咬断对方一条腿,或跳出盆子。输的被主家一巴掌拍死,不然就踩死。赢的也活不过小雪,天冷就不行了。我赢过一两万,也有输大几千的。”
“能讲点儿别的吗?”
“我告你怎么斗鸟……”
显然老杆子不想重提那个话题 ,我干脆直接了当,“你说不能碰的是不是粉?”
“枌多喱,中央、新百都有的买……”
“你懂我意思!”
“你还癔怪啊!不跟你实搭,棉花店失火,不弹(谈)。”说完老杆子翻身向外。
“是你自己撩我的,开个头又不讲。”
老杆子又转过来:“好吧,我告使你。我抽粉,我家老婆也抽粉……”
“乖乖隆地冬,夫妻两人?这个我想没到。”
“我……被抓到局子里头过。”
“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我懂。”
“楜得鬼,你见过牢底坐穿的?坦白从宽,新疆搬砖,啊懂啊?”老杆子说,“有天晚上,进货来家,累得滴屎。几个活闹鬼硬拖我去九月春,他们几个朋友抽粉,非叫我抽一口,我不抽,朋友说你真是夹生,多大事。又不要你花钱,我们请客!我就抽了一口,差点个儿五脏六肺都吐出来了。”
“那么难受那你还抽?”
“难受?舒服得很。就抽了。”
“怎么抽呢?”
“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一张锡纸上倒上粉,下头用打火机烧,上面就抽。”
“抽完是不是有幻觉,要什么有什么?”
“幻觉倒没有,累狠了,只要一抽,马上兴奋,浑身有劲。抽了几次上瘾了,总不能回回都抽朋友的,就自己买,活闹鬼经常来撩我要几克,说过几天就还我,假妈日猴的,从来也没还过。抽粉的人不谈了,那些小姐求到我,大哥,让我抽一口,陪你睡一夜,只要瘾来了,叫她干么事都干。后来查得紧怕出事,就在店里抽,卷闸门一拉,到后头,我老婆也跟着抽上瘾,夫妻两个一起抽。有时二半夜急得狗过不得河一样,用BB机传呼,有人回你,告你在哪块交易,打个的就去了,有的换几个地点才交易成,三百五十块一克。”
“多少算一克?”
“有戥子,一头放二十根万宝路,都是真的,另一头放粉,两头平衡了就是一克,保证不得错。时间长了,能不出事?不是我出事,活闹鬼被抓,把我咬出来,派出所找上门来,就把我抓到局子里头去了。
人家是因为被冤枉,下大牢的。老杆子是被冤枉了吗?
讲到这儿,护士进来了。
后事更有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