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记，是一部社会消耗史。
消耗的不仅是物资，还包括人和信任。
一
西游记明面上是唐僧取经，本质上是金蝉子成佛。
作为金蝉子的十世转世之身，唐僧的运命早已注定，即重回西天佛祖身边，从“爱徒”晋升为佛。
这条晋升之路，是佛祖如来煞费苦心，早就规划好的，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如来有诸多弟子伺奉左右，这些弟子头衔大多是罗汉、尊者，喜提菩萨和佛头衔的终究是少数。是如来吝啬不喜封赏？非也，盖因封赏须师出有名，得让其他弟子信服。
虽然宠爱某人，却不能让旁人觉得偏心。
金蝉子听讲佛法时开小差，看上去更像是一出苦肉计的前戏。如来不反思课是否没讲好，反斥其“轻慢我之大教”，“故贬汝之真灵”，看似严厉，实则是为这出戏亲启大幕。
下去历练历练，恰是如来的溺爱与偏心。
十世，于凡人而言，或许漫长，然而对于与天地齐寿的佛而言，不过是电光火石般的短暂。而历十世，就能捅破罗汉、尊者这层身份的天花板，何乐而不为之？
而历十世，更见佛祖的深谋远虑。
金蝉子转世的唐僧，手无缚鸡之力，除了对佛的一片虔诚，基本上是废物一个。有了孙悟空，金蝉子的成佛之路才算是投了意外和太平双重保险。
二
既然唐僧必须成佛，如来也想佛教东渡，为何不让观音菩萨扛一袋经书直接送至东土大唐？劳民伤财的西行是否属非必要？
试想，唐僧向佛之心自始至终未曾动摇，无惧刀山火海，无惧龙潭虎穴，甚至美色在前，也视作生肉骷髅。一路上也是有惊无险，孙悟空干不过的，自有仙界道友友情相助，如此考验除了受一些皮肉之苦，谈何坚心固意？更像是一场行为艺术，表演给那些眼红金蝉子封佛的嫉妒者看：这苦，你看，还是吃了的嘛！
若勉强说有意义，恐怕也在于此，即形式到位了，再眼红也只好腹诽了。
如非要深究，以证明这趟西行并非社会面零含义，那便要从主动权的宣示上去琢磨了。
送经固然体现了一种俯下身服务芸芸众生、光大佛门的主观意愿，然唯一堪虑的是：佛的尊严搁哪？
一本经书的传承，在“给你”与“你求我”之间，攸关的并非服务意识、传播观念，而是尊卑秩序。亦即经书固然可以给你，也想给你，但你不跪求，我多没脸面？
没有唐僧西行求经拜佛，何以体现众生跪伏、我佛高高在上？
此外，还有一些小算盘是时刻要打的，身边尚有诸多未得到名（头衔）的，获利机会总要给个吧？主动传经送宝，摩诃迦叶、阿难陀找谁要人事去？
三
但这场西天之行，除了金蝉子和孙悟空少数几人有所收获外，无疑是一场大悲剧，社会性消耗可谓触目惊心。
这种消耗体现在三方面。
刻意造谣带来的人为损耗。为了戏演得逼真，也为了广泛发动各路妖魔鬼怪参与到这场路演中来，西行路上，真实的小道消息漫天飞，最需要辟谣的便是“吃了唐僧肉，可以长生不老”。这并非唐僧肉没有功效，而是一些不明底细不知个中厉害的妖魔鬼怪平日里在山中潜心修炼，突然得知飞升有了捷径，便费尽周章想来凑下热闹，结果发现蹭到手的，却是一份盒饭。
教训深刻：安排别人走的捷径，你参合进来，可不是寻死么？
自然，放谣言出来的，不排除是那些眼红金蝉子成佛的罗汉、尊者，或其他仙路不畅的小神小仙，但其所达到的目的，正是佛祖乐见的，一切尽在掌握中的乐趣恰在于此。只可惜，路妖甲路妖乙们还来不及参悟，就被势大力沉的金箍棒结果了性命。
妖魔芭比Q也算是罪有应得，可殃及无辜，却算得上是真正的损耗。
很多妖魔存在的目的，在仙界眼里，只为考验唐僧。既为考验，就不能提前制止他们祸害人间，否则孙悟空降服谁去？唐僧的81难，怎么凑齐？他们可是要靠功德成佛的！
于百姓而言，生活中遭遇的却是货真价实的妖魔鬼怪，是要吃童男童女、要把异教徒折磨死、要掳掠百姓强抢民女的。
菩萨们为何只救唐僧苦难却不管这些百姓死活？
一言以蔽之，还是百姓的生死有多沉重，金蝉子的功德就有多圆满。为了金蝉子的功德，代价是值得的。
这代价会多半还会被包装成“劫数”，让损耗显得不那么晃眼。
最可痛惜的损耗是信任。
百姓陷于生死之境时，恐怕也是有祷告的，只不过被选择性屏蔽了。很难相信，被孙悟空施救之后，他们会真的相信，自己的生命是被珍视的。毕竟，金蝉子成佛后不会再走求经路，孙悟空也不会再西游一趟降妖伏魔，当年一些识趣、没有露脸来抢食唐僧肉的，保不定还要出来兴风作浪。况且，后来修成的妖怪也是肯定会有的，毕竟宇宙没被毁灭，何况神仙们还是习惯于袖手旁观。
如来光惦记着爱徒成佛的小九九，西行路上一切事关别人生死的事，怕是拨算盘时并不在考虑之列吧。
如果有时间，统计清一路上的社会性消耗，是蛮有意思，只不过搬砖任务重，这个精细活，就先含糊带过，有待诸公了。
2022.5.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