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秦观《淮海词》:慢词“驯雅”之前师与“不可以传”的词家正宗

2023-04-08 09:48 综合百科 0阅读 投稿:小七

前言

秦观与《淮海词》之于宋词坛,甚至是之于词史而言,都是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算起来,陈廷焯对张先词“古今一大转移”的说法(张子野词,古今一大转移也《白雨斋词话》),其实移评至秦观更为精当:其一,秦观词前接柳永,后续清真,是为文人阶层将长调慢词雅化的“领路人”(其后东坡、少游、山谷等相继有作,慢词遂盛。”(《能改斋漫录》));其二,时至秦观处,才完成了词体的平衡------《淮海词》的长调慢词之比例远过以为“转移”的张先。据此,不论是从词体的完善、亦或是创作技巧的嬗变,秦观都可称得上“古今一大转移”。

论秦观《淮海词》:慢词“驯雅”之前师与“不可以传”的词家正宗图1

非如此,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甚至是在近千年的词史中),秦观的《淮海集》都被认为是雅词体系的“正统嫡传”。清人胡薇元《岁寒居词话》云:“淮海词一卷,宋秦观少游作,词家正音也。故北宋惟少游乐府语工而入律,词中作家,允在苏、黄之上”。然则,被推为“正音”的秦观词,却极少为后代雅词诸家所传习---------个中关捩,当自秦观词的艺术特质与词风嬗变谈起。


文人词的一大转移与慢词雅化之前师

陈师道对词坛有“秦七黄九”一说,其《后山诗话》云:“今代词手,惟秦七黄九耳,唐诸人不迨也。”但后世的词评家对于这种并列的理念都不甚认同。前文胡薇元称“(秦观)允在苏、黄之上”;陈廷焯称“秦七、黄九,并重当时。然黄之视秦,奚啻珷玞之与美玉”(《白雨斋词话》);夏敬观则云:“(秦观)比之山谷,诗不及远甚,词则过之。”(吷庵手校《淮海词跋》),当然,后人(尤其是清人)这种评价,虽是先入为主的认为“雅词为正”,但不得不说,同为苏门四学士之一,秦观词与其余三家完全是两种风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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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门四学士中唯张耒于词不独专擅,先不去提,晁补之作词紧随苏轼,为“词家别派”嫡传;黄庭坚则颇有些“非正非反”的意思,上不入词家正宗之“雅词”,下也不类词家创见之“别派”,刘熙载云:“东坡词,在当时鲜于同调,不独秦七、黄九,别成两派也。晁无咎坦易之怀,磊落之气,差堪骖靳,然悬崖撒手处,无咎莫能追蹑矣”(《艺概·卷四》)。独独秦观,虽常与苏门论词品藻,但却在苏轼、黄庭坚之间走出了一条“正统”的路来,即《惠风词话》所论之云“有宋熙、丰间,词学称极盛,苏长公提倡风雅,为一代斗山。黄山谷、秦观、晁无咎,皆长公之客也。山谷、无咎皆工倚声,体格于长公为近。惟少游自辟蹊径,卓然名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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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人王醒认为秦观词在前人之中受杜牧、李煜的影响较大;于近人中则受晏几道、柳永的影响较大,这种说法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秦观即为“雅词正音”,而所谓“雅词”之“雅”,一则是字面上需要驯雅、典丽,这种标准沈义父的概括是“往往自唐、宋诸贤诗句中来,而不用经、史中生硬字面”(《乐府指迷》), 故而,秦观词中对于杜牧诗、晏几道、李煜词句的化用,其实就是在秦观的审美范式下,对于词的“初步雅化”,譬如《望海潮》中之“往事逐流水”(化杜牧)、《一丛花》之“当时明月,两处照相思”(化自晏几道)等云云,都是无意识的审美趋向所引起的自我修葺与雅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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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长调发展至秦观,虽然在词辞上一定程度的完成了雅化,但在章法的结构中,则并没有太多的创见了,苏轼称秦观学柳永是学“句法”,其实就是指秦观在长调中依然多用“铺陈”与“赋笔”,如《满庭芳·山抹微云》,《水龙吟·小楼连远横空》等词,历代之于其章法的评价,至高不过清人谭献的一句“不假雕琢,水到渠成”(《谭评词辨》)而已,其中更多的优点,不外乎是语言的细腻与意象构建的“形象”罢了。宋代吴曾《能改斋漫录》云:近世以来作者,皆不及秦少游,如“斜阳外,寒鸦数点,流水绕孤村”虽不识字人,亦知是天生好言语也。


《淮海词》:得乎于词心而不可以传的“雅词正宗”

很有意思的是,虽然秦观在雅词体系内地位极高,但后世却没有专学秦观的词家。以两宋论,仅是周邦彦深度完成了秦观对雅词的“雅化”之外,几无一家是以《淮海词》为摹授:南宋雅词影响最大的两个体系即是沈义父传吴文英之《乐府指迷》、张炎传姜夔之《词源》;逮至“词学中兴”的清代,阳羡尊辛、苏;浙西尊姜、张;常州尊四家(王、辛、吴、周),甚至于不在“词派”之内的蒋春林、文廷式等名家也不在《淮海词》中出入-----------这种看起来“矛盾”状况的形成,说起来无非就是北宋词家共同的特性,即“成就于性情之内,鲜传于技法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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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成就于性情之内”,换而言之,其实也算是“质胜于文”的另一种解法,即“情质胜于文”。不少词评家都喜欢将晏几道与秦观对比,刘熙载称“少游词有小晏之妍,其幽趣则过之”(《艺概》卷四);冯煦则称“淮海、小山真古之伤心人也”(《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不论是刘熙载称的“幽趣”还是冯煦“伤心人”的说法,都是谈的“情质”,同时,这种“情质”见《淮海词》内,便是“多有好语言”了,且示数例:

《千秋岁》词有句云:“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望海潮》词有句云:“柳下桃蹊,乱分春色到人家”又“无奈归心,暗随流水到天涯。

《八六子》词有句云:“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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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种种细腻幽深的句法,在《淮海集》中俯首即是,但却不是轻易学的去得--------无他,仗天分尔。故冯煦又云:“少游,词心也;得之于内,不可以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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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之一学,不外乎内外二途,于内便是上文之情质、天分;于外而言便是技巧上的处理。李清照称秦观词“专主情致,而少故实”又云“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李清照的评价虽然凌苛,但也并非无的放矢。秦观《淮海集》令词、长调皆有,但其长调慢词所用的笔法其实依然还是在小令笔法之内-------长调缺少典故的丰实,以及跌宕开阖的章法。即《艺概》所言之:秦少游词,得花间、尊前遗韵,却能自出清新。我们看秦观与周邦彦词的对比即能知之。

秦观《风流子》词云:

东风吹碧草。年华换、行客老沧州。见梅吐旧英,柳摇新绿,恼人春色。还上枝头,寸心乱、北随云黯黯。东逐水悠悠。斜日半山,暝烟两岸。数声横笛,一叶扁舟。●青门同携手。前欢记、浑似梦里扬州。谁念断肠南陌,回首西楼。算天长地久,有时有尽,奈何绵绵,此恨难休。拟待倩人说与,生怕人愁

周邦彦《风流子》词云:

枫林凋晚叶,关河迥,楚客惨将归。望一川暝霭,雁声哀怨;半规凉月,人影参差。酒醒后,泪花销凤蜡,风幕卷金泥。砧杵韵高,唤回残梦;绮罗香减,牵起余悲。●亭皋分襟地,难堪处,偏是掩面牵衣。何况怨怀长结,重见无期?想寄恨书中,银钩空满;断肠声里,玉箸还垂。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

二词观之,秦观词的叙述线索非常明显,“东风”句点时序更换,后“年华换”、“”、“还上”顺流而去,虽是作的长调,但还是在“见景叙情”的北宋令词笔法之间;反观周词,却打乱了不少时间、空间的顺序,写景部分,仅是“暮色”带起,云“晚叶”、“暝霭”、“凉月”,空间之错杂,显然不是“见景叙情”而是“因情作景”了----------恰恰是这种创作的顺序不同,使得秦观词多用赋笔、铺陈而少有兴、比之意,自然而然,所容纳的资料远不如周词丰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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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炎《词源》

综上所论,观历代之评价,对秦观词最为中肯的当属张炎了,《词源》云:“秦少游词,体制淡雅,气骨不衰,清丽中不断意脉,咀嚼无滓,久而知味”。


结言

总而言之,秦观与其《淮海词》虽然为雅词体系内的浓墨重彩,于词史而言,是先开周邦彦驯整雅词的先蹈;于词体而言,又为北宋令词至文人雅词的一大转移。然文体的完善绝非一人能工,甚至于说,雅词在秦观处虽然得以蔚然成风气,但又因其“成就于性情之内,鲜传于技法之中”的艺术特质,并不能示学人以雅词之轨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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