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暴君心头血后我逃婚了

2023-04-13 12:50 综合百科 0阅读 投稿:小七

文案

  林家七娘林湘珺,生就国色天香之貌,却自小病弱,算命批言注定活不过十六,除非以真龙之血为引。

  可这真龙之血,天下何人敢取?她只能日日吊着口气等死。

  直到一日,她做了场梦。

  梦见平阳郡王家,面容有损的庶子沈放,才是真龙血脉。

  梦里沈放受尽折辱十余载,性格扭曲彻底黑化,一朝被寻回宫,便龙登九五,大开杀戒。

  将辱他之人悉数凌迟,成了名副其实的暴君。

  梦醒,林湘珺看着正被众人欺凌的沈放,他浑身是血,仰起的脸半边被毁阴森可怖,另外半边却俊美似仙,显得尤为扭曲。

  她忍着害怕,咬牙挡在了他身前。

  在沈放染血的目光下,颤颤巍巍道:“你们再欺负他,我就,我就要喊我爹爹了QAQ。”

  自此,她勤勤恳恳地讨好沈放。总算等到他恢复身份,放下仇恨好好做皇帝,可没想到他登基第一件事,是上林家提亲。

  林湘珺:???

  救命,她只想活命,不想嫁人啊!

  林湘珺来不及逃,就被堵在了门口。

  沈放长指捏住她下巴,咬破舌尖哺了她一口血,抬头,微微笑了起来:“七娘不是最喜欢朕么?这回……跑什么呢?”

  *

  沈放厌恶这世间万物,直到有个病秧子闯进了他的世界。一个将死之人还妄图救人,着实可笑。

  但时间长了,他竟感觉到了趣味,就算别有所图那又如何。

  他愿以心血为饵,取天下至宝铸一金屋,只为诱她永世共眠。


取了暴君心头血后我逃婚了图1

第1章 楔子

  时值寒冬,初雪如期而至,纷纷扬扬落了一宿,隔日天明已是满山白霜。

  庄严肃静的大雄宝殿上,有个纤弱的身影正双手合十,跪拜在慈眉善目的佛像前。

  外头候着几个婢女,瞧着已等了许久,拢着双袖,偶尔低声交谈两句,目光却不敢有片刻离开殿前的少女。

  不多时,一阵寒风灌入金瓦,携着后山幽幽的黄梅香,拂过那少女的鬓发,露出张粉雕玉琢的面容。

  她穿了身素雅的袄裙,不着半点脂粉,肤白胜雪,弱柳扶风皎若月下海棠,叫人不舍得惊扰。

  待到旭日升起,天光乍现,才见她浓密的长睫颤动了两下,掩口轻咳了几声,外头的婢女闻声立即进殿,小心地将厚厚的斗篷给她披上。

  “娘子,今儿时辰够了,您也该歇息了。”

  林湘珺看了眼香炉,见檀香已燃尽,弯眼笑了:“是该回去了,那我们去与主持辞行。”

  她每年春日会来庙里住几日,吃斋念佛调养身子,住持早已熟知她的习惯,每逢她在时,都会让闲杂的香客避让。

  这还是她头次冬日上山,府上提早做了一个月的准备,又是备马又是备炭火,生怕她着了寒。

  她跪了一炷香的时间,再起身时腿脚有些酸软,就着身旁春喜的手,站了两次才起来。

  看得春喜心疼不已:“娘子的身子上月才刚好些,这会天寒地冻的实在是辛苦,还是该等开春了再来的。”

  林湘珺却不觉得辛苦,反而心情很好,“我的病能好转,多亏了佛祖庇佑。还愿便得赶在同年,待到开春岂非不灵了。”

  她自小病弱,别说是上山了,冬日甚至都被拘着不能踏出房门半步,以往只能隔着窗子看院中的雪落雪融。

  即便她再遗憾委屈,也只能认命。

  可今年不同了,前两个月她的身子突然好了许多,不仅胃口变好了,连风寒咳嗽都没再犯。

  她每日的吃食都与之前一样,思来想去只能是她诚心礼佛,感动了神明,这才赶着过年前上山还愿。

  看着眼前的漫山积雪,以及小径旁的幽幽寒梅,林湘珺从未如此快活过,这简直是世间最美的景致。

  “我记得祖母最喜欢梅花了,这两枝开得好,我们折回去给她瞧瞧。”

  林湘珺一路上见什么都觉得新奇,等迎面碰上主持时,已经抱了满怀的花枝。

  虽然这花是山上的,但也算是寺里所有,私自折了别人寺里的花,让她有些心虚,行动略显笨拙地福了福身。

  脸颊微微泛红道:“我看这后山的梅花开得甚好,一时没忍住,让主持见笑了。”

  往日见她不是沉默不语便是在发脾气,少有露出此等小女儿的娇态,主持并未觉得失礼,反而觉得这才是小姑娘该有的天真娇憨。

  他慈善地笑着摇了摇头,林湘珺这才松了口气:“多谢主持这几日的照顾,七娘待开春再来。”

  “雪天阴冷湿滑,林施主慢走。”

  像是为了印证他说的话,又是阵寒风袭来。

  林湘珺冷得一哆嗦,险些没站稳,下意识地往白狐狸毛领里缩了缩,瓮声瓮气地又道了声谢,坐上软轿带着一行人往山下去。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不见,身后的小沙弥们才收回了目光,低声议论起来。

  “师兄,这是哪家的娘子,好生气派。”

  “清远侯的爱女,京都第一美人,自然是不凡。”

  “可如此寒天腊月的,林娘子为何要上山找罪受啊。”

  “还不是咱们寺消灾祛病最灵验……”

  -

  白马寺在城郊,林湘珺回到京都已是午后,门房远远瞧见她们的马车,立即让人回屋通禀,马车刚停稳众人便上前跪迎。

  领头的是林老夫人身边的徐嬷嬷,亲自上前搀扶:“娘子可算回来了,今儿风大,您留神脚下。”

  “我这几日不在府上,祖母可还好?”

  “老夫人一切安好,只是娘子不在便日夜挂念着。”

  林湘珺幼年失恃,自小是祖母养大的,祖孙二人感情向来很好。

  她从春喜手中接过了花枝,展眉笑了:“那正好,我折了几枝梅花,给祖母送过去。”

  徐嬷嬷闻言神色微顿,立即满是关切地道:“娘子一路颠簸,还是先回屋歇歇的好,若是累着了,老夫人可要心疼的。”

  “不碍事,我这几日精神格外的好,走了山路也不觉得乏力,可以陪她老人家说话解闷。”

  徐嬷嬷还想再劝,但林湘珺已经先一步,抱着花枝脚步轻快地往福寿堂去。

  期间,尽管徐嬷嬷寻了各种理由想阻止,她还是到福寿堂外,迎面却撞上了一行人。

  领头的是个文质彬彬的小郎君,一身蓝色的锦袍,虽不如她兄长英挺,也自有读书人的秀气。

  那人见到林湘珺眼里闪过几分惊艳,而后很是谦和有礼地上前攀谈:“可是林娘子?在下宋温期。”

  她不认识眼前人,可他的目光总是若有似无的落在她的脸上,似乎在打量什么,这让她有些不舒服。

  林湘珺心中不免有些疑惑,他们家与宋家好像并无往来,怎么突然会有个后生晚辈来拜访祖母呢?

  但出于礼貌,她还是客气地回了礼:“见过宋郎君。”

  她不擅长应对陌生人,本以为见过礼便足够了,没想到宋温期却有说不完的话。

  “初次见面,我也不知林娘子平日喜欢什么,只好问了家中妹妹,备了点小礼物,还请林娘子莫要嫌弃。”

  说着真的让下人捧出了七八个匣子,从首饰到珠宝,甚至还知道她身体不适,连药材都有。

  这可不叫小礼物了,也正是因为太周到,让林湘珺愈发奇怪,他来林家是来拜访祖母的,给她送礼也是顺便,那为何会准备这么多东西。

  是宋家出手便是如此阔气,还是……他就是冲她来的?

  可他们明明在这之前素不相识。

  她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宋郎君的好意,七娘心领了,但如此厚礼,七娘恐担不起。”

  宋温期却没感觉到她的拒绝,还以为是她不喜欢这些俗物,略沉吟了下又道:“是我唐突了,这些俗物确是配不上林娘子的身份,我那还有许多书册墨宝,明日便让人送来。”

  这回讨好的意味就太过明显了,此人怎么如此孟浪。

  林湘珺喜恶分明,向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方才那是客气,这会不高兴再与他周旋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道:“多谢宋郎君,但我什么都不缺,我还有事,便不奉陪了。”

  说完不等他回话,就逃也似的向前去,等她走出好远,感觉不到后背那股火热的视线了,才急喘着放慢脚步,顺了顺气,低头发现怀里的花,险些都要叫她捏坏了,不免有些懊恼。

  好好的心情,都让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给搞坏了。

  本想问问徐嬷嬷这是怎么回事,但想着已经到了门外,还是直接问祖母的好。

  她特意折了花,就是想给祖母个惊喜,见打帘子的婢女要行礼,赶紧抬了手让她们别说话,待气顺了些,才踏进了里屋。

  屋内烧着火盆点着熏香,犹如一步入了春。

  她抱着怀里的花枝,重新挂上笑脸,轻手轻脚地到了屏风外,扬着嘴角正要喊祖母,就听见里屋传来了说话声。

  “宋郎君将庚帖亲自送来,又备了如此厚礼,可见其诚意十足,老夫人不能再犹豫了,错过这个,就难找下个适合冲喜的人选了。”

  里面的声音停顿了许久,才听到一声叹息:“去将珺儿的庚帖取来。”

  林湘珺脸上的笑容蓦地僵住,绕是她不谙世事,也知道庚帖是用来干嘛的,猛然间示好的宋温期,还有进府后就处处透着古怪的徐嬷嬷,方才想不通的事她都有了答案。

  出来取东西的嬷嬷,只觉有人从身旁擦肩而过,再回过神来,只剩下满地散落的花蕾花瓣。

  “祖母,为何要冲喜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您怎么从来没与我提过。”

  穿着身绛紫色锦服,头戴抹额的林老夫人,正紧紧捏着手里那张薄薄的红纸,闭着眼靠在太师椅上。

  没想到会有人突然闯进来,诧异地睁开眼。

  看到眼前的林湘珺,不用问也知道,她定是听到了方才的话,刚要解释就见她唇色发白,气息很是不稳,立即慌张地站起,搂着她坐下,动作娴熟地给她顺着气。

  等她没那么激动了,才摸着她的长发,满是苦涩地道:“其实冲喜这事,去年我便在派人寻了,只是那会你父亲没松口,我也不愿你这么早嫁人。”

  林湘珺不明白地看向祖母:“既是父亲不同意,那为何又提起这事,祖母,我不想成亲,更不想……更不想嫁给个不喜欢的人。”

  一想到方才宋温期那上下打量的目光,她就觉得后脊发寒,她仿佛不是人,而是件待价而沽的货物。

  不免语气有些着急起来:“我的身体明明已经好转了,您不是听见了吗?大夫都说开了春或许能去踏青,而且我还上山还愿了,我每日跪半个多时辰祈福,这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啊。”

  “我还给您摘了梅花,我明明已经好了许多,为何,为何突然要冲喜啊?”

  她每多说一句,林老夫人的眼眶便红一分,终是忍不住地落了泪,有些事到底是瞒不住了。

  “傻孩子,你能跪半个时辰,那是我让人在垫子里缝了铜枣,你感觉不到冷。至于你的病好转了,并不是佛祖显灵,而是大夫将你的药量调整到了以往的三倍,大夫说,大夫说他以尽力,这药没办法再往上加了。”

  林湘珺原本情绪很是激动,她无法接受祖母要将她嫁给一个完全陌生,且她没有半分好感的人。

  但蓦地听到真相,浑身的血液瞬间犹如窗外的雪般凝固了,她苍白的唇瓣微微张着,呆呆地愣了许久,漂亮的杏眼蒙上了层薄薄的水汽。

  原来,身体好转都是她的错觉啊。

  她还以为她真的能去踏春,真的能上山看雪景,其实这都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美梦,她根本就好不了了。

  看到她如此,林老夫人的心都要碎了,紧紧地将孙儿拥入怀中,眼泪不住地往下掉,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的好珺儿,你不会有事的,祖母绝不会让你出事的,他们都说冲喜管用,我让人合了你与宋温期的八字,这次定能管用……”

  林湘珺眼前的水雾愈发浓厚,她垂落的手指捏紧又松开,松开又捏紧,在林老夫人几近崩溃时,轻轻地落在她老人家的背上。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把要落下的泪水憋了回去,用干涩却显得俏皮的口吻反过来安抚老人家:“祖母,珺儿过了年才十五呢,您真的舍得这就把我嫁出去了?”

  “比起嫁人,我更想陪在您身边啊。”

  说着还撒起娇来:“要不,您去问问这宋郎君,肯不肯入赘?”

  林老夫人被她逗得破涕为笑:“傻孩子,又胡说了,宋温期可是宋尚书的嫡次子,宋家怎么可能答应入赘。”

  但她也确实是不舍得孙儿,若冲喜没能成功,岂不是连最后的这两年,都没办法陪着孙儿度过。

  这么想着林老夫人又长叹了口气:“珺儿放心,我再去找他们家谈谈,看在咱们家还有娘娘的面子上,没准宋家会松口。”

  林湘珺:……

  好说歹说,总算是拖住了祖母,没让她今日真的去交换庚帖,她宁可躺在床上等死,也绝不要嫁个不喜欢的人。

  回到她的闺房,已是华灯初上,这一整日的大喜大悲实在叫她精疲力尽。

  简单地梳洗了下,便躺上了床,痴痴地望着窗牖外的月色,许久后将脑袋埋进了被褥中,蜷缩成一团,闭上了眼。

  睡着之前她还在想,那些梅花到底是可惜了,她或许再没有下次折花的机会了。

  好说歹说,总算是拖住了祖母,没让她今日真的去交换庚帖,至于冲喜这般荒唐的事,她是绝不会同意的。

  她宁可躺在床上等死,也绝不要嫁个不喜欢的人。

  她出生便自带病气,药石无救,大师说若想活下去,这世间只有一味药引。

  真龙之血。

  还必须得是康健精壮真龙的心头血。

  可圣上已久病多年,膝下唯有一太子,而太子又幼年有亏损,世上哪还有什么真龙之血……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要给我冲喜?做梦!

第2章

  雪水顺着琉璃瓦滴落在白玉石阶上,灯火通明的宝殿内烟煴环绕,面如枯槁的景帝正歪靠着。

  林湘珺迷茫地看着四周,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寝殿内。

  只见眼前的景帝牙关紧闭,宫女好不容易喂进一口汤药,还未咽下去便又全都吐了出来,还伴着声声咳嗽。

  她下意识地与榻前的大臣们,一道围上前去,担忧地看向他。

  恰好此时外头有宫人通禀,皇后并太子来求见,她的眼睛蓦地亮起,急忙要迎出去,可不想景帝却摇了摇头。

  既不肯见他们,也不肯再用药,只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放儿,愿意见朕了吗……”

  “二皇子答应了,太傅大人亲自去平阳郡王府接的,这会已经在路上了,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马上便能见到二皇子了。”

  闻言,景帝那双混沌的眼里,终于露出了些许微弱的光亮,他死死地盯着殿门的方向,眼里再无其他人。

  林湘珺疑惑极了,景帝为何不肯见姨母与太子呢?且他膝下唯有太子,什么时候又多出个二皇子了?

  但很奇怪,不管她问什么说什么,都没任何人理睬她,好像她只是个游离在外的魂魄。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少年,出现在殿门口,他身长玉立,脸上戴着个铁质的丑陋面具,而露出的半边脸却俊美无双。

  他刚被内侍领到龙榻前,就见气若游丝的景帝,猛地睁大了眼,眼珠子缓慢地从上到下看他,仔仔细细,好似半点都不想漏掉。

  甚至不用人搀扶,硬撑着半坐了起来,轻颤着抓住了那少年的手掌。

  “放儿,朕的放儿,朕终于寻回你了……”

  少年神色淡漠地站在原地,好似对这天底下最尊贵之人的示好视若无睹。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眼前的少年有些眼熟,既然没人看得见她,她便大着胆子地朝少年靠近,想要看清这突然冒出的皇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可她刚飘了两步,就看见殿内的烛火同时炸开了火花,下一瞬天空中暴开了震天的雷鸣声,天地仿佛随之颤动。

  她从未见过冬天落天雷的,浑身一颤。

  不仅是她,外头的宫人也被异象所惊,就连景帝和大臣们也面色煞白,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这时她清晰地听见,身旁背脊挺直的少年,从鼻息间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那是声充满了不屑与讥诮的笑。

  她怔怔地看向那少年,愈发觉得眼熟,而他像是有所感似的,朝着她的方向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那双上扬的凤眼中,充斥着凶戾和痛苦。

  他张了张嘴,好似对她说了句什么。

  她想靠近去听,没想到又一阵天雷划破了天际……

  林湘珺猛地睁开眼坐起,捂着胸口不住地喘息着,她双颊绯红满头是汗,手指更是死死地攥成拳。

  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等气息平稳,便急迫地掀开被褥就要下床,等看清四周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闺房内。

  方才又是梦吗?

  可为何如此真实,那地动山摇的雷鸣声,以及那双凶戾且痛苦的凤眼,都犹如亲身经历过一般。

  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顿时涌上心头。

  她还以为,还以为她的生机出现了。

  隔着屏风守夜的春喜听到动静,拢着烛台快步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床边的林湘珺。

  她只穿了件藕粉色的小衣,满头青丝散乱,雪白的棉袜一高一低耷拉着,露出纤细精致的脚踝,看着就像尊极为名贵且光洁易碎的瓷器,苍白羸弱惹人怜惜。

  “娘子怎么起来了?小心着了风寒。”

  春喜飞快上前,将她重新用锦被裹好,才在床边坐下,“娘子这是又魇着了?”

  林湘珺蔫蔫地垂着脑袋没说话,她这几个月也不知怎么的,自打入冬后便总睡得不踏实,反复梦见奇怪的人和事。

  最神奇的是她所做的梦都是连贯发展的,起先是梦见个戴着面具的消瘦少年,在不停地受人欺凌。

  接着又梦见皇帝怀疑太子不是亲生的,真正的皇子流落民间,他正私下派大臣在寻找这个孩儿的下落。

  且她做梦时,都如同今日这般置身其中,亲眼看着梦境的发展。

  每每梦醒都有种无比真实的感觉,以至于产生一种错觉,皇帝真的有个流落在民间的皇子。

  但不等她去询问长辈,便又会自觉荒诞无比,即便再真实那也只是梦罢了,这世上哪会有人把梦当真的,还是这种要砍头的离谱故事。

  再加上那会她的病情好转了许多,不仅能走能跳,连饭都能多吃半碗,上山还愿时更是没再做梦了,时间一长她便把做梦的事抛到了脑后。

  可谁想到,还没高兴多久,昨儿她就发现自己的病根本就没好转,甚至已经到药石无救,家里人要为她准备冲喜和后事的地步了。

  她浑浑噩噩地睡着,夜里竟然又做梦了。

  还把之前所有故事都串联了起来,皇帝流落民间的皇子,正是最开始她梦中受人欺凌的少年。

  如此真实又完整的梦,也就不怪她在醒来时,会下意识地想去找那少年。

  林湘珺拥着锦被,万分纠结地咬着下唇。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自己正在吵架,一个满是诱惑地说:“既然梦这般真实,不如去问问祖母,若真的有流落民间的皇子,你的病就有救了!”

  她正想赞同,可另一个又道:“太子乃前皇后所出,养在姨母膝下,与你从小一块长大,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况且陛下子嗣艰难,若真有别的皇子,定是视若珍宝,怎么可能让其流落民间。这等荒诞的梦你也信,岂不是要让人笑掉大牙。”

  如此反反复复,林湘珺只觉胸闷气短,心疾都快复发了,也得不出个答案来。

  春喜见她额头汗珠直冒,脸色又白了三分,赶紧给她端来了安神茶:“这会时辰尚早,娘子不如再睡会。”

  林湘珺捧着喝了两口,摇了摇头,做了如此真实的梦,又忧虑自己时日无多,她哪还睡得着啊。

  “炭火烧得太旺,我闷得慌,开个窗透透气吧。”

  春喜以为她是还被梦吓着,也没多想,开了窗搬来锦凳坐在她床畔,“娘子既是睡不着,那不如奴婢将前几日未讲完的话本,继续念完……”

  她随意地答应了声,心想有个人在身边说说话也好,免得她又胡思乱想。

  过了不知多久,天已蒙蒙亮起。

  林湘珺向外翻了个身,侧枕着手掌,正想瞧一眼院中的积雪,却看见数道亮紫色的光束从天际划过。

  正当她以为自己眼花,准备再看时,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在头顶炸开,那震动天地的声响就连地面都为之一颤。

  她蓦地瞪圆了眼,不敢置信地坐起,还下意识地掐了掐自己。

  这到底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

  等到她吃疼地呀了声,又是一道响亮的天雷炸开,她亲眼看到院中下人乱做一团,以及回过神来的春喜,惊慌地扑过来捂住她的耳朵。

  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是真的降下天雷了。

  雷声持续了足有半刻钟,期间婢女们又是关窗又是点安神香,轮番上阵安抚她,生怕这罕见的异象把她再给吓病了。

  却没人知道,她浑身的颤动,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兴奋。

  她的梦成真了,这世上竟真的有冬雷。

  那她梦中其他的人和事,会不会也是真的。

  不等她穿衣去寻祖母,一抬头就见她老人家已经急匆匆地赶来了。

  林湘珺惊喜地喊了声祖母,正要下床,林老夫人拄着拐杖快步上前将她摁了回去。

  “你起来做什么,外头下着雪冷着呢,快躺回去。”

  林湘珺讶异地看向窗外,这才发现冬雷过后竟是下起了大雪,不用想也知道,祖母冒着如此风雪过来,定是怕她被吓着了。

  不禁眼眶有些酸涩,若她没生病,此刻应当是她去关心祖母才对,也不必让全家人这般操心。

  免得祖母担心,她老实地躺回去不再乱动,十分乖巧地道:“祖母,您别担心我没事。”

  见她不像是吓着的模样,林老夫人才放心下来,坐在床畔,轻柔地给她理了理散乱的鬓发。

  “我们珺儿可真厉害,方才那雷把我都吓了一跳。”

  林湘珺软声应了几句,心中却绞尽脑汁在想,怎么才能显得不那么突兀地问出,与梦中人相关的事。

  就听林老夫人长叹了口气:“这雷也不知是好还是坏,你爹爹此番出征都快半年了,怎么还没好消息传回来。”

  林湘珺的眼睛蓦地亮起,“祖母别担心了,爹爹屡战屡胜打胜仗不过是时间问题,况且我记得爹爹此次出征,同行的似乎还有个厉害的将军。”

  “哪是将军啊,是平阳郡王,你妙语姐姐嫁的便是他家世子,你前年还去他们府上吃过席,这么快就忘了?”

  林湘珺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记得了,那府上是不是还有个戴着面具的郎君?”

  许是那人过于特殊,林老夫人没怎么多想,便点了点头,还笑着捏了捏她鼻子。

  “你这丫头,真是被我给惯坏了,人家虽然只是个庶子,但咱们两家也算是姻亲,你见着了该喊声哥哥,怎可只记着别人的不足之处。”

  话还未说完,林湘珺又猛地坐了起来。真的有,她不是在做梦,平阳郡王府里真的有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祖母,这个哥哥,他,他叫什么?”

  她浑身战栗,连声音都不受控地带了些许颤音,心更是快跳到了嗓子眼。

  “我想想……好似叫沈放。”

  放儿,沈放。

  作者有话说:

  沈放:哦?听说有人天天梦到我。

  林七七:嘿!我的美梦成真了!!

第3章

  “往日我提起其他府里的人和事,你都不乐意听,今儿怎么突然有兴致了。”林老夫人好奇地看着她。

  林湘珺也是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她好似太过急切了,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迟疑了。

  这梦如此荒诞,不仅牵扯到宫内的皇后太子,还关乎血统国脉,即便她说了,祖母也肯定不会信的,还会当她是病糊涂了。

  林湘珺目光闪了闪,藏在被褥下的手指用力捏紧。

  想了想后声音极轻地道:“昨日下山时,恰好碰上了一行人上山,山路狭窄他们特意退避让我们先行,我瞧着好似有沈家哥哥。”

  林老夫人了然地点了点头,“那应该就是平阳郡王家了,他们家老王妃信佛,往日最常去的也是白马寺,许是年关将至,上山续长明灯的。”

  说着还不忘提醒她,“我们两家也算是姻亲,礼数不能忘,下回若是再碰上,记得让管事去打声招呼。”

  林湘珺从没在祖母面前撒过谎,这会有些心虚,乖乖地答应着说好。

  见祖母没起疑,松了口气,可心中却依旧苦恼不已,她就算做了梦知道有这么个流落在外的皇子,那也没机会能接近他啊。

  正当此时,管家带着礼单走了进来,“这是给安老夫人准备的寿礼,请老夫人过目。”

  林老夫人仔细地看过,微微点了点头:“二嫂喜欢玉器,将我新得的那尊玉观音也加上。”

  管家应声退了出去,林老夫人收回目光恰好瞥见了身边的林湘珺。

  只见她双眸有神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今日气色不错,也愿意多说话了,林老夫人便想到先前大夫说的话,若是药物行不通,那就得让她保持愉悦,还可以适当外出走动走动。

  如今看来,大夫的话确实是对的。

  想着便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妙语姐姐的祖母过两日寿诞,要不要同祖母一道去凑个热闹?”

  方才管家说安老夫人寿诞,她心里有事没反应过来,说到妙语姐姐,雾蒙蒙的双眼才瞬间亮起。

  妙语姐姐是郡王府的世子妃,没人比她更清楚郡王府的事了。

  她忙不迭地点了点头,而后挨着祖母的手臂撒娇道:“爹爹与兄长不在,我自是要陪祖母一道去的。”

  -

  三日后,清远侯府。

  “什么时辰了?”

  “辰时一刻,徐嬷嬷方才来过,说是阴雪天湿冷,让娘子慢些起,不赶时辰。”

  林湘珺昨夜又做梦了,许是知道自己病情加重,最近她几乎没一日能安枕。

  梦里是他,醒来眼前也时常浮现出他的模样,她没时间再拖了。

  即便这会困得眼泪花直冒,还是揉着眼挣扎着坐起身,“既是去拜寿,总不好太失礼数,扶我起来吧。”

  春喜赶紧将烤过暖烘烘的小衣给她披上,让其他人进来,瞬间榻前满满当当地站了一排,每个婢女手里都捧着托盘和匣子。

  等伺候她梳洗完,春喜便将精致小巧的瓷碗呈上来,“娘子,黄鱼面已经做着了,这是乳酪院刚送来的新鲜牛乳炖雪蛤,一直温着,您这会喝正好。”

  林湘珺身子弱,米饭等物又很难下咽,更喜欢的是汤面一类,恰好御医说小黄鱼入面最为滋养补虚,府上便一年到头都有最新鲜的小黄鱼。

  乳酪院更是只供宫内陛下贵人享用,就连达官显贵也等闲难见,唯有林湘珺例外,自小便每日早晚一盏,当做白水喝。

  雪白的牛乳泛着柔和的光泽,她坐在梳妆镜前,小口小口地喝着。

  “娘子,用这幅红宝石的头面如何?正好衬您方才挑的珍珠红裙面。”

  林湘珺虽然不怎么出门,但衣服首饰却一样不少,且都是京内最时兴的,婢女们捧着七八个打开的绿松石首饰盒等她挑选。

  她看了一圈,不是太繁重就是太招摇,都与她这脸病容不符,便摆了摆手,从宫中赏赐的宝匣内挑了朵绢花,对着铜镜轻轻簪上。

  “整套头面坠得我脖子疼,就这个吧。”

  她肤白赛雪,却少了些生气,这会淡粉色的绢花斜斜地簪入发间,犹如点睛之笔,瞬间叫她鲜妍了起来。

  春喜见此忍不住出声:“娘子不管戴哪个,都好看。”

  闻言,镜子里的少女黛眉弯弯,露了这些日子来第一个笑。

  梳妆完便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穿衣,两刻钟后,才算穿戴齐整。

  这会时辰已经不早了,林湘珺连黄鱼面也只吃了两三口,就急匆匆地要往外去。

  正好撞上来接她的徐嬷嬷,又给披了件厚厚的白狐狸毛斗篷,怀里塞了个汤婆子,才许她踏出房门。

  积雪消融,青石板路有些许湿滑,去前头与林老夫人汇合后,祖孙二人一道上了马车,往安府去。

  安府离得不远,没过多久就到了,马车刚停稳,立即有人迎了上来。

  两方相互见了礼,便由安家长媳冯氏陪着她们入内,她做事妥帖处事圆滑,是京内出了名的贤妻。

  冯氏亲热地与她打过招呼,而后自然地挽过林老夫人的手,压低声音道:“姑祖母前两日交代的事,孙媳已经转达了,宋家的意思是要见了面再谈,正巧今日宋夫人也来了,您看……”

  林老夫人犹豫地看了眼身后的林湘珺,她不声不响乖乖地站着,即便穿得再多,却依旧显得羸弱娇小。

  一阵寒风来,她侧过身轻咳了两句,露出的半张小脸白得近乎透明。

  林老夫人只觉眼眶一阵酸涩,到底还是点了头,“先瞒着她,其他事待我见过宋家人再说。”

  等冯氏答应了,才转头对着林湘珺柔声道:“珺儿,我同你表嫂去前头见几个老姐妹,外面阴冷你先跟嬷嬷去院里歇歇。”

  林湘珺心里装着事,便有些心不在焉,自然也没注意祖母和表嫂说了什么。

  闻言回过神来,不禁心头一喜:“祖母有事快去吧,不用担心我。对了,妙语姐姐回来了吗?我去寻她做个伴儿。”

  “世子妃早就到了,这会在香雪堂陪老祖宗说话,七妹妹过去正好。”

  说定,三人便在院前分开,一西一东往两边去。

  与进府时宾客如云的热闹不同,越往后走喧闹声愈发淡去,甚至还能听见雪水滴落的声音。

  林湘珺见时辰不早,想着很快又该用午膳了,生怕错过了表姐,她心里不免有些焦急,憋着口气脚步便比往日快了许多。

  徐嬷嬷以为她是嫌外头冷,等不及要进屋,也没多想,紧跟其后时时不忘让她小心脚下。

  她刚跨过道圆门,眼看离香雪堂不远了,就听见一个孩童的嬉笑声响起,随后是婢女们焦急地声音。

  “小郎君,您慢些跑,路上湿滑小心摔着了。”

  林湘珺抬头就看见个三四岁模样的小孩儿,穿得很是富贵,脖子上戴着个金铃铛,随着他的跑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手里还抓了把锋利的小木剑,边挥舞着边飞快地绕着圈跑,“你们来抓我呀,抓不着我。”

  小孩看着有些面生,家中的大人也不知去哪了,竟纵着孩儿这般在院中疯跑。

  正要继续往里走,就听那群婢女抽着气惊呼出声:“小郎君当心!”

  林湘珺顺着声音看着,只见那小孩儿把木剑插在了黄泥中,在绕着玩闹时不慎踩着了自己的衣摆,整个人摇摇晃晃地朝着锋利的剑锋倒了下去。

  她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朝着那个方向跑了两步,却还是来不及。

  眼见着小孩白嫩的脸颊,就要直直撞上那剑锋时。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蓦地出现,紧紧地握住了剑锋,略微向上将那木剑连泥拔起,而后冷冷地丢弃在脚下。

  而那小孩则是脸颊朝地,恨恨地摔在了泥地上,吃了一嘴的黄泥。

  婢女们蜂拥而上,可林湘珺的目光却不在他身上,像是心有所感似的,朝着那只手的主人看去。

  就见眼前不知何时出现了个身量颀长,侧过半边脸的少年。

  她的目光蓦地一滞,连呼吸都轻了两分。

  不知是不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少年竟也抬头朝她看来,寒风轻抚过鬓发,露出半边脸上丑陋的铁器,她看见那双狭长的凤眼,阴郁冰冷。

  是沈放。

  林湘珺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轻轻掐了掐手臂,感觉到了疼痛,才知一切都是真的。

  梦里的少年,此刻就在眼前,世上竟真的有这样一个人。

  她的心跳如鼓擂,手指紧紧抠着衣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生怕眨了眼他又消失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炙热,沈放下意识拧了拧眉,本就冷漠的眼神愈发阴沉。

  两人对视不过一瞬,他便移开了眼,全程未发一言,转身就走。

  林湘珺见此,脚步不自觉地向前了半步。

  只是不等她去追,那摔了一跤的小孩已经被匆匆赶来的奶娘扶起,见孩子没事,奶娘赶紧出声喊住了他,“还请郎君留步。”

  沈放走得很是干脆,奶娘连续喊了两三遍,他才停下了步子,眉眼间仍透着疏离。

  奶娘搂着小男孩,恭敬地起身朝他行了个大礼,“多谢郎君出手相助,不然我们家小郎君只怕凶多吉少,敢问郎君尊讳,老奴好回去禀明家主,再备礼登门道谢。”

  “不必。”

  梦里的少年从未说过话,不论是被人欺凌,还是被寻回宫。

  这是林湘珺头次听见他说话,与她想象中低沉黯哑不同,他的声音意外的好听,犹如月色下的皑皑白雪,干净又清冽。

  她来之前只想着,能打听到有关沈放的消息便是好事,谁能想到,竟会有如此惊喜从天而降。

  正当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忘了反应时,有人朗声着大步走来,瞬间将她唤醒。

  来人是个剑眉星目的翩翩郎君,看着与沈放关系极好,走到便如护犊子般地将他护在了身后。

  “阿放,这是怎么了?”

  “三哥。”沈放任由被其拉到身后,也没急着要走了,模样乖顺地站着。

  此人便是平阳郡王府的三郎君沈应川,他一来,便温和地拍了拍沈放的肩膀,安抚地说了句:“别怕,万事都有三哥在。”

  等问清缘由后,才笑着松了口气,怕被人误会赶紧替沈放解释道,“在下沈应川,这是舍弟沈放,他性子静不常外出走动,也不太会与人交谈,先前若是有何得罪之处,我先替他赔个不是。”

  沈放则全程低垂着眼眸,虽然没再开口,但瞧着很是听这个兄长的话,与方才冷漠疏离的模样截然不同。

  奶娘知道眼前是郡王府的郎君,哪里敢受这个礼,又是连声道谢。

  对此沈应川没露出丝毫的不耐之色,又过了半刻钟,才适时道:“我与舍弟前头还有事,便不奉陪了,阿放与小郎君道别。”

  沈放动作微顿,瞧着有些不习惯,却还是照着兄长的样子,道了声别。

  看着这对兄友弟恭的好兄弟,渐渐远去的背影,林湘珺攥着发凉的手指,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

  她梦里也见过沈应川,可梦中的他明明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整日以欺辱打骂沈放为乐。

  最凶狠的一次,是带了好几个人,不仅打得他遍体鳞伤,还将他溺入水中,险些害了他的性命。

  难道梦与现实竟是相反的?

第4章

  林湘珺她呆呆地站着,眼眶微微发酸,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这是上天诚心捉弄她吗?不然为何予她绝境中的生机,又生生将其掐灭。

  她失落地吸了吸发红的鼻子,她早该习惯了的,自小到大她试过这么多法子,哪次不是从满怀希望到放弃。

  只是她以为,这次会不同,没想到还是一样。

  且失落之余又觉得自己好坏,别人兄弟和睦友爱,她却在这难过,甚至盼着沈放被人欺凌,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人。

  如此一想,这几日提起的劲儿瞬间泄了,还不如回家躺着等死的好。

  她惨白着脸犹如被雨打过的杏花,耷拉着脑袋蔫蔫的,了无生气。

  春喜常年伺候她,自是感觉到了她的情绪转变,可又不知发生了什么,先前不是还好好的吗。

  难不成是受了惊吓?

  七娘子自小性子便特别好,尤为爱笑,粉雕玉琢的小团子,谁见了都喜欢她。可自从这些年病情加重,她的性子便有些难以捉摸了。

  春喜猜不出来,便小声试探道:“娘子可有何处不适?”

  林湘珺确实想扭头就走,可人都来了,过寿的还是长辈,不管如何她都不能走。

  她摇了摇头,声音低低地道:“走吧,我们去见妙语姐姐和老祖宗。”

  见她不愿意说,春喜也不敢再问,只能将此事记下,更加小心地伺候她。

  好在这回没再碰上什么人,一路进了香雪堂。

  屋内热闹得很,安老夫人坐在上首,身边是笑靥如花的安妙语,还有好几个面生的客人,正陪着老人家说话。

  看到林湘珺进来,屋内众人纷纷侧目,连说话声都停了一息,才重新响起。

  安老夫人见了她高兴得不得了,招手将她揽到了身旁,“好孩子快过来,你那祖母将你当宝贝似的藏着,轻易不肯带出门,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林湘珺屈膝规矩地行了礼祝了寿,强撑着陪老人家说了会话。

  可屋内其他不熟的客人,时不时也要拉她闲聊,她实在是应对不了这样的场合,便以不舒服为由躲到了厢房休息。

  今儿比往日起得早,又走了不少路,她确实有些累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方才受了打击。

  这会是身心俱疲,进了厢房便歪在了贵妃榻上,出神地看着炉中袅袅而出的白烟,不知该如何是好。

  正当此时,房门被推开,安妙语由婢女搀扶着走了进来,柔声问道:“七妹妹可是睡了?”

  林湘珺这才回过神来坐起,“表姐怎么来了?”

  “瞧你脸色不好,猜你许是路上冻着了,给你送碗甜汤。你们都下去吧,我陪七妹妹说说话。”

  看着面前的安妙语,林湘珺一时五味杂陈。

  她在家盘算了这么多日,就是想要找表姐探听关于沈放的事,如今人送上门来了,她却没了劲儿。

  “是我不好,让表姐担心了。”

  安妙语比她大五岁,小时候在林家住过几年,自小就很照顾她,她也很黏这个表姐。

  只是后来她的病情反复,被拘着不让出门,期间有好几年没能与表姐见面,这才生疏了些。

  安妙语坐在她身边,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像小时候那般哄着她:“傻丫头,你我是姐妹,若换做是我病了,你也会同样如此的。”

  如此轻声细语的安抚,不禁让林湘珺想起了小时候,顿时所有掩藏的委屈和恐惧,皆在这一刻瓦解。

  鼻子一酸歪身搂住了表姐,红着眼将脸埋在她的怀里。

  过了许久,直到表姐的衣襟都被她哭湿了,才腾地一声重新坐好。

  她苍白的脸蛋被闷得发红,咬着唇手指不安地相互交缠着,想说些什么又羞赧地张不开嘴,她有好久没如此失态过了。

  “乖啊,表姐不会告诉别人的。况且也没什么好丢人的,前几日我还因为怕疼,不想生孩儿哭了好几日,七娘可比我勇敢多了。”

  林湘珺这才知道,安妙语有了身孕,既惊喜又后怕,她方才会不会毛手毛脚地撞疼她了。

  等确定安妙语没事后,她长松了口气,两人重新收拾了一番,总算能坐下好好说会话。

  知道表姐怀孕的好消息,话题自然而然都是与她有关的。

  聊着聊着,也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她的夫君,说他今日没空陪她回府拜寿,是他的两个弟弟带着贺礼护送她来的。

  许是刚刚哭过,将心中的郁结宣泄了出来,林湘珺也不如之前那般万念俱灰了。

  一时没忍住,将心中的好奇问了出来:“我方才来的路上,正好碰上了,表姐,那个沈家哥哥,为何带着面具啊?”

  安妙语见她满脸娇憨,眨着眼很是可爱,也没多想,说故事般把自己知道的给说了。

  平阳郡王沈在卿是当今圣上的堂弟,打小一块在宫里读书,兄弟感情向来很好,待圣上登基后,不仅将其封为郡王,更是越过一众兄弟对他予以重任。

  他才能出众,为人豪迈不拘小节,唯有一点落俗,便是贪恋美色,不仅他自己搜罗还有各方献美。

  使得郡王府内美女如云,姬妾们更是为了争宠手段用尽。

  早些年还闹出不少轰动的事来,好在老太妃出面,为其娶了阁老家的嫡女为郡王妃,才算镇住了满院的莺莺燕燕。

  与圣上膝下只有一个太子截然相反,郡王府内立住的孩子不在少数,光是儿子便有七八个,孩子而已,没什么值得稀罕的。

  但这沈放倒是特别,他的生母原是宫内的舞姬,一次酒宴时被圣上赏给了平阳郡王,过府没多久就有了身孕。

  而他出生那日,连着旱了半年的京都竟是迎来了久违的甘露。

  府上老太妃就觉得他是个祥瑞之兆,外加他不仅早慧,长相更是万里挑一,便很得老太妃的宠爱,亲自给他取名为沈放,还养在了身边。

  只是,一场大火什么都毁了。

  林湘珺没梦见过沈放小时候的事,闻言不禁轻叹了声:“若是没那场火该有多好。”

  “这世上之事祸福相依,表面瞧着是好事,却会引来祸患,谁又能说得清到底是好还是坏呢。总之,下回你若是碰上了他,记得离远点便是了。”

  她还在思考,沈放的生母是宫内出来的这个细节上,就听表姐如此没头没尾的一句,只觉其中似有深意,为何要离远些?

  正想要继续问,外头婢女的声音响起:“世子妃,夫人有要事请您过去。”

  安妙语应了声又迟疑地停顿了下,林湘珺看出她的担忧,赶紧起身送她。

  “我已经没事了,姐姐快去吧,别让婶娘等急了。”

  见她脸色确实好看多了,安妙语才放心了些,“那你在这歇着,等会快用膳了,我再让人来接你。”

  将安妙语送走,她又歪着靠了会,没过多久婢女便来请她了,她起身简单打理了下,跟着婢女往宴客的水榭去。

  没想到隔壁的客人们也是这个时候动身,瞧见她又极为亲热地凑了过来。

  且问得都是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事,什么令尊可有续弦的打算,令兄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可有相中的姑娘,甚至还打听起宫里娘娘和太子的消息。

  实在是叫她不堪其扰,好在路过花园时出现了另一条小径,她赶紧说要去找祖母,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走得匆忙,只带了春喜一个,原以为这条路也能通往宴客厅,可没想到越走越荒凉,甚至连个过往的下人都没有。

  “娘子,此处瞧着偏僻的很,咱们不如原路回去,那些夫人这会定是走远了。”

  林湘珺来过安家好几回,可大多是在屋里,对院子并不熟悉,瞧着眼前许久无人收拾的庭院,一阵寒风来,她哆嗦着把脸缩回了毛领里,“回去吧。”

  可她刚转身,就听见隔了堵墙的院中,传来了说话声。

  “沈放,过来。”

  -

  满是枯藤的旧花园角落,清瘦的灰袍少年单薄地站在寒风中。

  一道满是不耐的声音响起:“我昨儿让你写的诗呢?”

  沈放冷着脸,面无表情地从宽袖中掏出张纸笺,还未打开便被人飞快地抢了过去。

  说话之人将纸笺摊开,从上到下草草看过,很是满意地挑了挑眉,“写得还算能上台面。”

  “你这是什么眼神,怎么?想打我?你可别忘了是谁在保你,替你说话,若不是有我在,你和你娘早被人赶出沈家了。”

  “再看,我便将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呸,不识好歹的东西。”

  沈放被用力地推搡了两下,若非后脊撞在木柱子上,这会早已摔在地上。

  他勉强站直,浓密的长睫轻颤着,掩盖下眼里的厌恶和戾气,不带丝毫感情地低声道:“没忘,是三哥。”

  “最好是没忘,收起你的那点小心思,老老实实听我的话,不然你娘会如何,你是清楚的。”

  “是。”

  “这是私底下,没让你装哑巴,多说两句话都不会?算了,你还是继续当哑巴的好。”

  那人说着举起纸笺,在眼前晃了两下,皱着眉嫌恶地道:“你这用的什么纸,给下人拿去糊窗户都嫌透。收好了,这是我刚托人重金寻来的谢公笺,就这么两张,你将诗句一字不落地抄上去,可千万别搞砸了,明日给我。”

  沈放捏着手里的纸瞧不清神色,不等他开口,面前的人又道:“你那些笔墨也得换,免得污了我的好纸,这些银子拿去,多的就当是给你的赏钱。”

  “不用。”

  用字还未落下,就惹来了那人的不耐,啧了声道:“嫌少?”

  那人明显也懒得与他纠缠,根本不听他说话,就又掏出了几个银角子,施舍般往他脚下一散。

  丢了句:“明日我准时来取。”便大步离开了。

  林湘珺屏息闭气,还不忘捂住春喜的嘴巴,小心翼翼地从墙缝间偷看院内发生的一切。

  她当时只是听到了沈放的名字,觉得声音有些耳熟,这才多看了眼。

  没想到接下去的场景,却将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来之前所看见的兄友弟恭,全都是他们装出来的。

  此刻以弟弟生母作为威胁,肆意打骂用银钱侮辱的样子,才是沈应川的真面目。

  至于沈放,他还孤身站在原地,一言未发。

  林湘珺紧张地咬着下唇,双眼死死盯着眼前人,既害怕被发现,又隐隐有种窥探到真相的战栗感,令她浑身轻颤。

  而后她看见,沈放面无表情地碾过地上的银两。

  只见他狭长的凤眼微微眯起,两指随意地纸笺拈起,学着沈应川的样子,放在眼前晃动了两下,跟着轻啧了声。

  接着眼睁睁地看着他,将那两张所谓千金难求的谢公笺,慢条斯理地从中间撕开,再一点一点地撕碎。

  每撕多一条,他的笑容便多畅快一分。

  她清晰地听见,沈放从鼻息间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那是声充满了不屑与讥诮的笑。

  在这寂静的庭院中,显得十分森然却分毫不差地,与她的梦重合在了一起。

  作者有话说:

  沈·白切黑·扮猪吃老虎·放放

  插播一个bgm:是他是他就是他……

第5章

  林湘珺一手捂着自己的嘴,一手捂着春喜的,直到看着沈放将纸笺彻底撕碎,犹如没事人一般离开,才松开了手。

  主仆二人皆是狼狈地喘着气,还是春喜先缓过劲来。

  压低声音紧张地道:“娘子,这沈三郎怎么像是换了个人似的,居然还动手,好生吓人,咱们以后可得离远些。”

  等她说完一抬头,却发现自家娘子还盯着沈郎君离去的方向,不仅未露怯色,甚至眸光发亮,双颊透着微红,看上去还有几分激动?

  “娘子?”

  连着喊了两三声,林湘珺才回过神来,“啊?哦,是有些吓人,看来他的处境确实很难。”

  “谁的处境很难?您是说沈五郎吗?”

  林湘珺轻轻的点了点头,想起妙语表姐之前没说完的话,关于沈放肯定还有很多秘密,但不论如何,只要他被欺负是真的,那她的梦离成真就又进了一步。

  且他的性子,也和梦中的少年有八成相似,就更增添了她的信心。

  刹那间,仿佛压在她头顶的那片阴霾,都消散了大半,浑身松快了起来。

  春喜身为下人,这等手足间的腌臜事自然见怪不怪,而自家娘子却不同。

  林家的子嗣简单,从上到下都偏宠娘子,她为人单纯心善,从未见过兄弟阋墙后宅争斗,难免起了同情心。

  可方才这两人没一个是好惹的,再说这是平阳郡王府的家务事,不该她们这些外人来管。

  春喜怕娘子心思浅藏不住事,到长辈面前把这事给说了,若是被有心人给听去,或许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劝说的话还未出口,就听林湘珺先一步道:“今日之事,切勿告诉他人。”

  春喜松了口气,并暗自反省,娘子比她想象得聪慧多了。

  正要夸一句娘子英明,又听林湘珺像是下了好大决心地道:“瞧这沈家哥哥都被逼成什么样了,实在是可怜,我得想办法帮帮他才行。”

  春喜:……?

  -

  摆宴的地方在水榭,本朝民风开放,且今日也算是家宴,便未分两处宴请。只是在女眷那边支起了屏风,给安老夫人拜寿说完吉祥话后,再分开入席。

  林湘珺到得有些晚了,宾客早已入席,正在依次向上首的寿星祝寿。

  她有些为难地站在外头,不想这个时候进去,怕打断了别人不礼貌又太过惹眼。

  林湘珺只好小心翼翼地沿着窗边走,尽量不打扰别人,但上首的老寿星眼睛却格外得尖,一眼就瞧见了她。

  脸上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乐呵呵地喊住了她:“珺儿来了,身子好些了吗?我特意吩咐了膳房,做你最喜欢的椰蓉酥,瞧你瘦得跟娃娃似的,等会可得多吃些。”

  闻言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看来,林湘珺本就不喜欢人多的场合,顿时不自在起来,憋的脸颊发红,恨不得此刻就钻进地底消失不见。

  但可惜,她哪也去不了,在原地停滞了半刻,而后不得不硬着头皮,艰难地挪着小步子往堂中去。

  在老寿星面前站定,轻声细语地福身道:“多谢老祖宗关怀,七娘已经好多了,七娘祝老祖宗日月昌明,松鹤长春,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她的长相本是极为明艳张扬的,可偏偏带着久病的虚弱感,衬着那双无辜的杏眼,举手投足间皆是柔美,叫屋内的少年们频频侧目。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多,也越让她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还好林老夫人见宝贝孙儿面露难色,赶紧适时地上前,牵着她回了座位。

  她才得以解脱,靠坐在椅子上小口地喘息着,等缓过来便换成她,隔着屏风打量这些宾客。

  来客有些多,且都是眼生的,类似的贺词翻来覆去地听,便也有些无趣了,正想吃点东西,就听到了沈放兄弟两的名字。

  瞬间双眼亮起,见祖母在和旁边的夫人说话,便大着胆子扒开了一条缝隙,贴近了朝外看去。

  沈应川身姿挺拔地站在堂中,躬身行礼,他那一张文质彬彬的脸,很有欺骗性,外加能说会道,直把老太太逗得眉开眼笑。

  若不是梦到过,也亲眼瞧见了,林湘珺肯定不敢相信,这般仪表堂堂的贵公子,竟是个不通笔墨的草包。

  不仅欺凌折磨幼弟,而且为维持自己的形象,还威胁弟弟以他的名义写文章写诗,实在是个恬不知耻的伪君子。

  沈应川说完了吉祥话,得了安老夫人以及周围人的夸赞,出尽风头后便要带着沈放退下。

  林湘珺见此在心里朝他呸了声,还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今日在场的皆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沈放平日定是没机会见客,如此好的机会能在人前露脸,他却没有半点要介绍沈放的意思,真没见过比他更不要脸的人了。

  眼见两人就要退下,坐在安老夫人身边的一位美妇人,低声和老人家说了句什么,再抬眼两人的目光就落在了沈放的身上。

  沈应川反省快,惯会见风使舵,察觉到她们在看沈放,不等老人家开口,便立即装作好哥哥的模样,温柔地拉过身后的沈放。

  “差点忘了,老祖宗,这是我家五弟弟沈放。阿放,还不快给老祖宗见礼。”

  说着假惺惺地让开位置给他,还在他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下。

  此前沈放从没单独祝寿的机会,这次自然也没准备。感受着身侧人在肩上的警告,他好看的眉峰微微蹙起,长睫下的凤眼漆黑如墨。

  他不开口也不动,就这般低垂着眼睑,一声不吭地站着,不知在想什么,久到四周的人都发出了低语。

  好在安老夫人性子和善,见他不善言辞的样子,也没觉得沈放失礼,不愿再为难小辈,便笑呵呵地摆了摆手,“人来了心意便到了,不讲究这些虚礼。”

  只是话音刚落下,便听见声清脆的磕头声响起。

  别人都是行个福礼,好家伙,沈放竟是结结实实地磕了头行了个大礼。

  瞬间惹来周围人的闷笑,怎么会有如此实诚到傻的人!

  而沈放却对笑声充耳不闻,身姿如松地跪着,紧接着又磕了个响头一字一顿道:“祝老太君长命百岁。”

  一句恭贺的话都不会,连四岁小儿都不如,屋内静了一瞬,不知是谁没忍住,嗤笑出声,立即惹来了更多的笑话声。

  沈应川见此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沈放丢脸他这个兄长也躲不掉,心里暗骂其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面上还要耐心地替沈放解释,他是太过内向不善表达。

  沈放像是对自己闹出笑话全然不知,没人让他起他便跪着,面无表情,唯有浓密的长睫微微颤动着。

  林湘珺才体验过这种,被人瞩目到手足无措之感,可她有祖母顾着她,而沈放却孤身一人。

  唯一的兄长甚至在旁边看笑话,更显得他孤立无援。

  想到他或许就是遗落在外的皇子,不免同情心起,下意识地把脑袋往屏风凑,想看得清楚些。

  恍惚间,她好似瞧见他的目光闪烁,嘴角微扬。

  他是在笑?她不自觉地又往前凑了凑,连面前有道屏风都给忘了,等额头磕到坚硬的屏面发出闷响,她才吃疼地捂住了红扑扑的脑袋。

  她的声响有些大,即便四周谈话声此起彼伏,还是惊动了不少人。

  不仅祖母关切地上前查看,就连上首的安老夫人也听见动静,跟着看过来,还问她怎么了。

  林湘珺不仅脑袋红了,脸也羞红了,我了好几声,余光瞥见屏风后那双抬起的凤眼,心跳得更快了。

  脑袋一热胡编乱造道:“我,我只是觉得沈家哥哥说的好,七娘也想要老祖宗长命百岁,能一直护着七娘。”

  安老夫人听到她这般稚气可爱的话,瞬间笑出了声,“好好好,看来我老人家不活个百岁,都对不住你们这番孝心了。”

  只要哄得寿星欢喜,那就算说得话再可笑,也是对的。

  周围人一改方才的哄笑,嘴里也开始念叨长命百岁。

  顿时屋内一派和气,沈应川趁机将沈放扶起,行过礼往后退下,竟是不知不觉间,将方才那场笑话给化解了。

  林湘珺委屈巴巴地坐回椅子上,春喜正在用熟鸡蛋,给她轻柔地滚着磕疼了的额头。

  至于之后又有谁拜了寿,说了什么话,她是半点都没听进去。

  她的脑海里只记得,方才慌乱之时,她朝外看了眼,竟不偏不倚地撞上了那双上扬的凤眼。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怔。

  少年乌黑的眼里除了冷漠,还多了几分探究。

  恍惚间,一股熟悉之感涌上心头,她记得,梦里的沈放,也这般看向过她。

  即便耳边嘈杂万千,可她的眼里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

  沈放便是她要找的人。

  作者有话说:

  林·给大家拜个晚年·七七:沈放哥哥磕头我也要磕头!

  珺珺要开始攻略之旅啦~让我们祝她好运。

第6章

  确定梦大概率是真的,林湘珺便顾不上额头的伤,双眼亮晶晶地四下去找沈放的踪影。

  寻了一圈,才看到他坐在对面的角落里。

  对着她的是戴了面具的侧脸,看不清面容神色,他穿了件不合身的外衫,空荡荡地罩着。

  沈应川早已举着酒杯去转悠了,沈放没认识的人,方才又闹了笑话,更没人愿意与他说话,便安静地坐着,偶尔抬一抬筷子,与周围的喧闹声格格不入。

  林湘珺看过去时,正好沈放身边的人笑闹着,不小心碰到他的手。

  那人笑着转身与他致歉,却看到了他脸上半明半暗的丑陋面具,立即收起笑脸,皱眉嫌恶地又转回身去,还悄悄地将椅子往外挪了挪。

  沈放像是习惯了般,对此没丝毫反应,只是在被人碰过的衣袖上,轻轻地拂了拂,而后继续吃喝。

  反倒把林湘珺这个偷看的,给气得半死。

  若是有人胆敢对她这般无礼,被她爹爹知道了,定要将他打服,跪着与她道歉才好。

  春喜见她一会笑一会嘟嘴,还不安分地四下张望,怕她乱动又伤着,赶紧小声哄着她:“娘子这是要寻什么?奴婢给您去取。”

  她自然是要去找沈放,可话到嘴边又顿住了。

  是了,她以什么理由寻沈放,去替他出头?他们不过是沾亲带故的关系,平日连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若非宴席,甚至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更别提想与他接触交好,还要叫他心甘情愿的献出心头血。

  一想到这,林湘珺嘴里的椰蓉酥都不香甜了。

  她不过是想取个血,怎么会如此曲折,简直比话本里的圣僧取经还要难。

  看着眼前还在等她开口的春喜,顿时没了兴致,把银筷一搁,也不管额头还发红,便蔫蔫地伏到桌上盖住了脸。

  “不必了,我有些乏了,别管我,让我静静。”

  除了真龙之血,这会便是将天上的月儿摘下来,她也没心思看一眼。

  林老夫人在一旁,孙女的反应自然是都看在了眼里,知道她的脸皮薄,见她耍小性子,只当她是因为方才的事,还在闹别扭,失笑地摇了摇头。

  “这孩子,真是被我给宠坏了,叫宋夫人看笑话了。”

  方才一直在与林老夫人说话的,便是宋温期的母亲宋夫人。

  宋夫人连着生了两个儿子,就是想要个女儿,可惜第三个依旧是儿子,见了林湘珺如此可人,自然是欢喜。

  更何况林家的家世身份摆在这,便是她真的身患顽疾,想娶她的人依旧能绕京都三圈,也就是她儿子走了好运,八字合上了,真乃求都求不来的姻缘。

  故而冯氏找上门来说项时,她满口就答应了,只这林家后面提的入赘条件,让他们有些犹豫。

  入赘可都是些不入流的破落户干得事,他们宋家虽比不上林家位高权重,可在京都也是有头有脸的门户。

  这事若传出去,岂不是要被说卖儿求荣,叫人笑掉大牙,往后他们家还如何抬得起头来。

  但就这般推了这门亲事,又很可惜,宋夫人思来想去,特意选了今日上门,既不打眼,也能试探一下林老夫人的口风。

  就算最后不成,也不会惹来非议,把两家的关系闹僵。

  方才与林老夫人谈过后,她能感觉到对方的态度不算十分强硬,隐隐还有松动的迹象。

  等见了林湘珺,宋夫人就能理解儿子了,为何从林家回去后茶饭不思。心中便更是满意,成亲后病能治好自然是最好的,若实在是治不好,就当是请尊菩萨回去供着。

  对他们宋家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想着便笑盈盈地道:“老夫人说笑了,我若能有七娘子这般天仙似的闺女,我都恨不得捧在手心,哪舍得说半句重话。况且七娘子年岁尚小,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这样正好。”

  林老夫人那话自然是谦虚的,她的宝贝孙儿,怎么宠都不过分。

  听到宋夫人这般妥帖的话,顿觉心中舒畅,脸上的笑意也更深了。

  “二郎今日怎么没来?”

  “他呀,与平阳郡王世子交好,总是一块胡闹。今儿又说要陪着一道出城办事,你说说才这么丁点大,能办什么差事啊。”

  那日宋温期带着厚礼上门,瞧着文质彬彬有礼有节,林老夫人便对这少年有些好感,当然最难得的还是八字相合。

  听到他不仅读书好,还是个有上进心的,不免又多了几分好感,“宋夫人才真是过谦了,二郎文武双全,将来定会有大出息。”

  宋夫人能看出来,这桩婚事的关键点在林湘珺身上,只要能说动她,婚事便能成。

  可这林湘珺瞧着油盐不进的,自小更是千娇百宠,要什么都有,等闲俗物根本打动不了她的心,除非能有机会让两个孩子多相处。

  等她了解接触温期,知道他身上的优点,自然就会同意了。

  两人相谈甚欢,等老寿星来请林老夫人过去说话时,已酒过三巡,宴席上的宾客也散得差不多了。

  若换做平时,林湘珺早早待不住要回去了,可今日知道对面坐着沈放,她是半刻也不舍得离开。

  她也懒得听祖母与人聊些什么,自顾自趴在桌上,时不时偷偷瞄几眼不远处的少年。

  此刻他就像唐僧肉般迷人,总感觉与他待在一个屋檐下,她的气息都能舒缓些。

  想着,她又闭眼深吸了口气,连祖母喊了她两句,都没听见,直到对面的沈放起身要走,她眼巴巴地也想跟过去。

  “珺儿?珺儿,你在看什么呢?”

  “唐僧肉……”

  “什么肉?”

  林老夫人没听清她低声的呢喃,皱着眉凑近了些,正好挡住了她的视线,林湘珺这才回过神来,她在这做白日梦呢。

  “祖母,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该我问你才是,喊你这么多遍也听不见,如此认真地看什么呢?”

  林老夫人见她没事,疑惑地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可什么也没瞧见,便摸了摸她的额头,“是不是起太早累着了?若是不舒服,我们便回府去。”

  “没有不舒服,我就是瞧对面人有些面熟,想起爹爹和哥哥了。”

  自家儿子和孙儿这次离京都有大半年了,别说小姑娘想,她这个老人家也想。

  林老夫人感同身受,根本没怀疑话的真假,可这到底是在别人家,大喜的日子,也没法过多的说这些事,安抚了两句。

  而后将宋夫人介绍了一番,等林湘珺见过礼,三人才一道回了后院,去与安老夫人辞行。

  林湘珺心情不大好,这真龙之血就在眼前,却只能远观不能取,没有什么比这更叫人难过的事了。

  她垂头丧气地挪着小步子,可没想到,刚踏进屋内,便听见上头传来郎朗的笑声。

  抬头去看,便见安老夫人身边坐着安妙语,不知说了什么,引得老寿星如此高兴。

  “老嫂嫂这是在说什么热闹话,老远便听见你们的笑声了。”

  姑嫂二人感情好,安老夫人边笑着让人搬椅子,边指着安妙语道:“这儿呢,妙语的一张巧嘴可了不得,树上的鸟儿都要被她给哄下来。”

  “祖母又笑话孙儿了,孙儿不过是说句实话罢了,三弟弟最像您,以后定能光宗耀祖出人头地。”

  这是在说府上的三郎君,也就是林湘珺的表弟,今年方十岁,自小早慧,教过的先生都夸他聪明,可就是有个缺点,坐不住。

  且极其好动,鬼主意一个比有一个多,不是将书页折了做灯笼,就是抓青虫吓先生,被他气走的先生没有七个也有八个。

  他这性子更不敢送去国子监,只能留在家里,四处去寻合适的先生。

  这会安妙语说得就是这事,“这位文先生在江南可是出了名的,不仅教学问还连带书画乐理,教出的学生不乏高官大儒,若非郡王爷对其有恩,也说不动他上京,应程与宋三郎今早已经出城去接了,您可得想好了,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能得文先生授课,我自是求之不得,但三郎的脾气你也知道,我这不是怕他到时候又将文先生气走了,可如何是好。”

  安妙语闻言也有些苦恼,三郎是她亲弟弟,能有这样的机会,她当然是不想弟弟错过的。

  但祖母说得也有道理,别到时好事反成了坏事。

  在场林湘珺祖孙,是与这事最没干系的,三弟弟她知道,平日见了她倒是挺乖的,没想到还有如此叫人头疼的一面。

  她偷偷地打了个哈欠,早知道会这般无聊,她就该在院子里逛逛,没准还能碰上沈放呢。

  可她哈欠还没打完,就见安妙语像是想到了什么,冲着她的方向惊喜地道:“三弟弟最听七妹妹的话了,可以让七妹妹一道去啊。”

  林湘珺:“……”

  “这,先生讲学,珺儿也听不懂,况且男女有别,还是别影响了世子读书。”

  林老夫人也没想到,这说着说着能把自家孙儿掺和进去,想也没想立即拒绝了,就林湘珺这个身子,可不敢让她出门。

  安妙语知道她的担忧,赶紧解释道:“姑祖母误会了,文先生其人洒脱不拘泥与礼教,讲学生动有趣,不仅是应程还有府上的郎君娘子都会去,就连宋家三郎也去,七妹妹总闷在屋里也不好,与同龄人多接触接触,心情好了,没准病好得快呢。”

  不等林老夫人拒绝,一旁的宋夫人心思也活络了,这不正是瞌睡了送枕头,她正愁没法子让儿子和林湘珺相处,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世子妃说得有理,有她照看七娘子,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而且,我们二郎也在,他定能好好照顾七娘子。”

  “姑祖母,我们府上新来了个神医,精通心疾之症,七妹妹若是去了,正好还能叫大夫看诊。”

  理是这么个理,林老夫人也想让林湘珺和宋温期多接触。可她从小到大,都没和这么多人相处过,担心会有不懂事的人冲撞了她。

  但人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若不同意,好像显得她自视甚高,不愿与人来往似的。

  “珺儿,你想不想去?祖母都听你的意思。”

  林老夫人思来想去,只能看向林湘珺,以她对孙女的了解,她肯定不会答应去的,只要她拒绝,她们也不好意思再勉强。

  话音落下,众人的目光都朝她看去。

  方才她们说了这么多,林湘珺其余的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一句,沈家兄弟都会去上课,那岂不是代表沈放也会去?

  她的双眼瞬间亮起,像是怕会反悔似的,用力点了点头:“祖母,我想去。”

  林老夫人:“……???”

第7章

  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林老夫人眉头紧锁,“珺儿,你若是想读书,祖母给你去请宫里的先生,琴棋书画你想学什么都行,这郡王府咱们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了。”

  即便方才安妙语和宋夫人都保证,一定会把林湘珺照顾好,可林老夫人还是越想越后悔。

  “祖母,您不是都答应了,怎么突然又改主意了。”

  “谁让那文先生脾气如此古怪,非要晨起读书,你得住在那,这一待便是十天半个月的,我不放心。”

  “也没说不能回家住,是您又担心我早起赶路冻着,表姐才好心让我住下的。”

  林老夫人也是为了孙女着想,她在家时可都是睡到舒服了再起,突然让她早起,这哪受得住。

  “你表姐自然是好心,可其他都是不认识的人,若是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你可怎么办?”

  林湘珺听得是既想笑又有些无奈,从小到大祖母与父亲都是这般小心,恨不得将她含在嘴里捧在手心,可也是这份关切,令她偶尔酸涩。

  她几乎没什么闺友,难得有几个玩得好的姐妹,也只能来她家玩,见着她都是捧着让着。

  因着她的病,家中规矩也多,这样不能做那样不许吃,连去院里放个纸鸢都得家里人点头,时间一长,渐渐也没人愿意来找她玩。

  她知道家里人是为她好,只是偶尔会想,若是她的身子骨能好一点,祖母是不是也不用如此操心了。

  若是换做以前,她即便千百个不愿意,最后也还是会顺从祖母的意愿,可这次不同。

  她必须得去。

  林湘珺一点点挪了过去,双手环抱着祖母的手臂,娇声道:“祖母,珺儿想去。”

  “珺儿总要长大的,不可能一辈子都躲在家里不见人。您不是还要给我相看人家,这会有表姐看着我,您都不放心,还如何放心我嫁人呢?”

  便是林老夫人再硬的心肠,被她如此一磨也该软了。

  更何况她说得有道理,今日宋夫人的态度也很明显,宋家是不可能让宋二郎入赘的,若想让两人成其好事,就得让她同意这门亲事。

  这次去读书,确是最好的机会。

  林老夫人沉默不语,就在林湘珺打算去搬救兵时,她长长地出了口气,“去也行,但说好了,每日都得让人捎个消息回来。”

  林湘珺的双眼瞬间亮起,“祖母待珺儿最最最好了。”

  “别高兴太早,你还得答应我三件事,若做不到就得立即回家。”

  林湘珺连连点头说好,只要能去,别说三件了,就算三百件她也答应。

  “第一,你表姐怀着身孕,万事要听她的话,不许给她添麻烦。第二,不许贪玩贪吃,每日都得按时喝药。”

  “祖母说的是,珺儿都记下了。”

  “第三,不许生病。”

  林湘珺:……?

  这是不是有点强人所难了?

  -

  文先生隔日便到京都,林湘珺以不想落下课为由,一回到府就开始收拾东西。

  次日,她带着三大车行李,以及给沈家众人准备的礼物,浩浩荡荡地往郡王府去。

  一见到安妙语,她便捂着嘴笑了起来:“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要搬家呢。”

  林湘珺本意是只带几身换洗的衣裳,外加些笔墨纸砚便够了,可祖母怕她别家的东西用不习惯,大到被褥小到碗筷,全给她带上了。

  若不是府上临时有事,她老人家还要亲自送她来。

  她的双颊微微泛红,“表姐再笑话我,以后小外甥的礼物,我可不给了。”

  “好好好,我不说了,来,这是府上的四娘子,唤清荷。与你一般大,往后你们一同在先生那听课,若有什么不懂的,都能问问她。”

  林湘珺这才注意到,安妙语身旁还站着个高挑的少女,穿着蓝色的袄裙,清丽可人,这会正弯眼冲她笑。

  “之前总听嫂嫂说起七娘子,今日一见,才知嫂嫂所言非虚,真乃天仙般的人物。”

  她来之前,让嬷嬷打听清楚了郡王府的情况,知道世子和二娘子是郡王妃嫡出,其余皆由妾室所出。

  等开了年世子便要去朝中当差,会与她一同上课的,除了几位郎君外,便是这个还未出嫁的四娘子了。

  沈清荷的生母原是郡王妃的贴身婢女,后来被抬了姨娘,她出生后便记在了正院名下,郡王妃也待她如己出。

  不得不说与沈清荷说话,有种舒服自在的感觉,虽然是在夸你,却毫无奉承之感,说得又都是小姑娘间的话儿,让她很容易就对沈清荷有了好感。

  她的脚还没迈过二道门,两人已经手挽着手,说着悄悄话了。

  等再入了庭院,更是满口答应要与她同住。

  唯有安妙语还有些犹豫,“你真的要住在清荷这儿?我早让嬷嬷将你的屋子都收拾好了,要不还是住我那吧。”

  若单纯是遇上个合眼缘的,林湘珺定会乖乖听话,可一想到要与她打探沈放的事,便坚决地摇了摇头。

  “表姐怀着孩儿辛苦,我还是不去添乱的好,再说清荷这离学堂也近,我能少走些路。若真住不习惯,我再搬来找表姐便是了。”

  安妙语见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下。

  看丫鬟还在收拾屋子,便先带着她去郡王妃屋里拜见。

  林湘珺之前虽然没见过郡王妃耿氏,但也知道,她是阁老家的嫡女,嫁进郡王府后摆平了一院的莺莺燕燕,除了贤德外,治家也是京中数得上名的。

  到正院时,耿氏刚好午寝起身,靠坐在贵妃榻上喝汤,一身红紫色的锦袍,面容和善,只是眼尾却略显疲态。

  “七娘见过郡王妃。”

  耿氏满脸是笑,拉着林湘珺的手仔细打量,“果真是好模样,难怪娘娘时常召你进宫说话,瞧见你这小脸便宛如春花绽放,可不得心情好。”

  “郡王妃谬赞了,姨母喜欢有人陪她说说话,我不过讨个巧罢了。”

  耿氏重礼数,见她有礼又谦虚,笑容更甚,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知道她和沈清荷住在一起,还夸赞沈清荷做得好。

  “以后便当是自己家里,有什么需要的只管说,没事就与你姐姐还有四娘多来我这玩。”

  说着还将自己手上的玉镯脱下,要戴到她的手上,林湘珺瞧着过于贵重,赶紧摆手推辞。

  一旁的沈清荷适时地开口:“七娘快收下吧,母亲平日可小气着呢,今儿难得肯将宝贝拿出来,可不能错过。”

  她故意说得逗趣又夸张,惹得耿氏笑声连连,“你这贫嘴的丫头,我给你的好东西还少?不就是前头那扇屏风没给你,就惦记了这么久,一会便让人给你送过去。”

  安妙语也跟着在笑,劝她收下,林湘珺只好起身道谢,将玉镯戴上。

  众人又坐着说了会话,正巧有管事来寻耿氏,她便趁机将备好的礼送上后告退。

  安妙语还想送她回院子,就被林湘珺给劝住了,她还大着肚子呢,今儿已经陪她走了许久,而且一会三弟弟又要来,可有她忙活的。

  “表姐放心,万事都有清荷照看我,若有事,我再来寻表姐。”

  安妙语没法子,想了想把自己贴身的严嬷嬷留给了她,千叮万嘱让她记得喝药,但凡有哪儿不舒服,便赶紧派人寻她。

  见她都仔细答应,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林湘珺对此早已习惯,她家里人与表姐相比,是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倒是把沈清荷看得一愣一愣,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之前我还以为嫂嫂待我极好,今日见了七娘,才知何为珍视与看重。”

  方才走了一小段路,林湘珺这会正在喘着气,闻言扯了扯嘴角:“若是可以,我倒想与你换才好呢。”

  人人都羡慕林湘珺通身的富贵,可真让他们拿寿元去换,也未必有人愿意。

  沈清荷是个聪明人,立即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怕她不悦,转头岔开了话题,给她讲起府里的事情。

  “也就是说,老太妃去封地养病了?那只能等她老人家回来,再把礼物送过去了。”

  “你做事也太仔细了,竟是人人都有,一个都没落下。”

  林湘珺狡黠地眨了眨眼,“是祖母怕我会给大家添麻烦,便先准备了礼,以防将来我真惹了事,也好提前堵住你们的嘴。”

  开口不骂送礼人,礼物确实是祖母交代准备的,至于这数量则是她特意安排的,就是为了能有个合理的由子,送给她想送的人。

  果然,沈清荷听了咯咯咯地笑了两声,并没有起疑,“不愧是老夫人,果真有大智慧。”

  笑完想了想又劝她:“这也不必你亲自去送,明儿让嬷嬷走一趟便是了。”

  沈清荷是看林湘珺身子弱,方才不过是走去前院一趟,便坐着缓了半个多时辰。如今人在她屋里住着,病了便是她的责任了。

  可林湘珺却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眸,压低了声音道:“说出来怕四娘笑话,我已有许多年不曾外出走动,更别提与同辈人往来,一道读书更是梦里才有的,我便想提前先结交一二,以免闹了笑话。”

  若是换了别人说这话,沈清荷定要怀疑真假,唯独面前这白瓷般的人儿,再想到今日初见她时,她的拘束与疏远,几乎瞬间便心软了。

  这样的人,如何会说谎呢。

  “别难过了,大不了明儿我陪你去。”

  -

  林湘珺到底也没自己走着去,隔日严嬷嬷寻来了软轿,领着两位娘子在后院串起了门。

  只是半道来了个丫鬟,寻沈清荷有急事,便由她自己去送剩下的。

  眼见时辰不早,除了世子不在家,二郎君在军营外,几乎都走遍了,而她手头还有最后一份礼未送出。

  林湘珺刚要上轿,严嬷嬷便犹豫着轻声道:“娘子,剩下的这个,就让下人跑一趟,咱们回去吧。”

  “既是送了,怎可区分对待,我还是亲自去一趟的好。”

  “可这五郎君不一定会见咱们。”

  “这是为何?”

  “自然是因为……”严嬷嬷临到嘴边的话,又吞回去改了口:“府上的人都知道,五郎君脾气有些古怪,娘子还是离他远些的好。”

  严嬷嬷说完,就对上了林湘珺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正满眼期盼地看着她,“嬷嬷,可是就只剩他了,我不想落人口舌。”

  “娘子若想瞧新鲜有趣的,老奴带您去花园,这五郎君那,着实没什么好去的。”

  “你越是不让我去,我便越想去,今儿我还非去不可了。”

  “可这……”严嬷嬷之前还当她是面团似的人儿没脾气,没想到竟是个小祖宗,不论怎么哄骗都不好使。

  最后也只能顺着她的意思,“那娘子一会只许坐在轿上,放下东西我们便走。”

  轿子七绕八拐,终于在冷清破旧的屋舍前停下,院中俊美的少年正摆弄着手中的铁刃。

  作者有话说:

  叮,你的礼物林七七已就位,请收货人沈放注意查收。

第8章

  眼前的小院甚至不能用庭院来形容,只是由几间陈旧的屋舍围起。

  恰好是冬日,树木枯败,在外便可一眼望尽,院内除了几个发旧了的草靶外,空荡荡的了无生气。

  即便是再受人忽视的四郎君那,也有仆妇和粗使下人,可这儿却什么都没有,她的轿子在院门外这么久,甚至没人发现。

  整个院子静悄悄的,唯有偶尔的鸟鸣,静地叫人心里发慌。

  严嬷嬷惴惴不安了一路,生怕撞上沈放,这会瞧见门窗紧闭,顿时松了口气。

  “娘子,五郎君许是有事出去了,咱们把东西留下,晚些再让人跑一趟,说是您送的便好。”

  林湘珺好不容易才寻到机会,人都没见着,自然是不甘心的。

  而且给他的礼物,是她一样样亲自挑选准备的,就这么搁在这,若是被不长眼的下人顺走了可怎么办。

  “嬷嬷且慢。”

  她也坐不住了,让人将轿子放下,提着裙摆着急地下地,见不着人,多看两眼他的屋子也好。

  但没想到,她刚迈进院门,就听见一声冷厉的声音响起。

  “何人。”

  她蓦地停下,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在靠墙边的石凳上,坐着个高瘦的少年,手里握着把竹刀,正在削一截竹竿。

  是沈放!

  这几日虽没有下雪,可京都的天依旧雾蒙蒙的,他穿了身浅灰色的袄子,单薄又粗糙,与墙瓦的颜色相近,又不发一言,也就难怪她方才没注意到了。

  林湘珺在看见他的那一瞬间,原本漫无目的的双眼,蓦地有了光亮,嘴角止不住地上扬,提着裙摆,下意识地往他的方向走了一步。

  之前在安家,她不能莽撞地上前与他说话,如今她是沈家的客人,自然不同了。

  “沈五哥哥安好,我是林家七娘林湘珺,要暂住府上几日,特来拜访。”

  可她还未走几步,就见低垂着眼眸的少年蓦地抬起眼,目光如他手中的刀一般锋利。

  “出去。”

  从来没人这般凶得对她说过话,也没人敢这么瞪她。

  林湘珺被那眼神给镇住,委屈地嘟囔了两声,可很快又想起自己来的目的,只得在心里给自己鼓劲,重新提起笑往前几步。

  “沈五哥哥,我只是来送礼的,没有什么别的意思,这礼府上其他人那也有……”

  话音还未落下,就见沈放露出的半边眉头皱起,手腕轻巧地反转,还未瞧见他是如何使的劲,就见手中那截被削地锋利无比的竹竿,已经朝着她的面门飞掷而来。

  林湘珺养尊处优惯了,别说是尖锐之物,便是重物也从不让她碰。

  瞧见那竹竿,她脚下一顿,僵在原地,一时之间别说是躲连眨眼都忘了。

  一旁的严嬷嬷等人,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离得有些远,待反应过来时,已来不及去推开她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根青绿的锐物,离她越来越近。

  近到那可怕的尖头,离她的面门只有毫厘之际。

  严嬷嬷惊恐地瞪圆了眼,脑海里闪过这位郎君曾经犯下的事,只觉无力回天,一声悲怆的娘子,刚从嘴边吐出。

  就见那竹竿好似显灵了一般,顺着风堪堪蹭过她的鬓发,而后突然之间急转直下。

  在众人的目光下,摇摇晃晃地落在她的鞋面上,勾破了她的裙摆。

  林湘珺攥着裙衫的手指,不知何时松开了,雪白的裙摆散落在地,被满地的尘泥所沾染。

  严嬷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得救了,生怕沈放一击未中又来一击,立即飞扑上前,将傻站着不动的林湘珺给护到身后。

  “娘子,您没事吧?可有何处伤着。”

  林湘珺像是恍若梦醒,眨了眨泛酸的眼睛,低头看向那根被削得光洁尖锐的竹竿,呆愣楞得不知在想什么。

  “娘子,您这是怎么了?您说句话啊,可别吓老奴啊。”

  严嬷嬷是真的被吓得手脚发软,清远侯那是全京城出了名的女儿奴,曾经有人背地里说林七娘是短命鬼,他也不管对方是何身份,直接带人打上门去。

  不仅将人打断了腿,还逼着他去庙里,给他宝贝女儿吃斋念佛整整半年。

  自那之后,全京城再没人敢随意编排林七娘。

  昨日世子妃将这烫手的山芋,交到了她手上,她小心谨慎地照看着,好不容易平安过了半日,以为府内没人敢惹这主儿。

  唯独忘了,这还有个不怕死的煞星,可他不要命,她老婆子还想多活几年呢!

  严嬷嬷牙关发颤,一面让人去请大夫,一面小心翼翼地伸手,想要在林湘珺眼前晃一晃。

  只是她的手还未伸出去,就见‘被吓懵了’的七娘子,缓慢地摸了摸自己额前的碎发,而后迷茫的眼中露出了些许精光。

  这模样,不像是受了惊吓,反倒像是……

  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不等严嬷嬷确认,便听见林湘珺略带惊奇又崇拜的语气道:“沈五哥哥好生厉害!”

  严嬷嬷:……

  难不成真是吓傻了?

  严嬷嬷赶紧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娘子,您没事了?”

  那边沈放好似对他们是何人,为何来此毫不关心,就连险些伤着人也没半点歉意,收起石桌上的小刀,起身往屋里去。

  林湘珺一眼瞧见沈放要走,着急地挥开挡在眼前的手,满不在意地摇了摇头,“我好好的,能有什么事啊。”

  有过方才的教训,严嬷嬷哪里还敢再让她冒险,赶紧上前将人拦下。

  “娘子,既然东西已经送到了,人也已经见着了,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这怎么能行,既是见着了,自然要问候一二。”

  方才竹竿飞刺过来时,林湘珺第一反应确实也是害怕的,她是个磕着手都会眼眶发红的人,更何况如此利器当前,直接吓得她忘了躲避。

  可也就是那瞬间,让她想起了初见沈放那日。

  若不是他及时出手,那小孩必定凶多吉少,这样一个有善心的人,又怎么会不问缘由就伤人呢?

  且她虽与沈放并不相识,却早已梦见过无数回。

  她知道不仅是沈应川,就连府上的下人也惯是捧高踩低,对他诸多刁难,便是捉弄欺凌也是家常便饭。这样的环境下,势必会让他多疑敏感,对陌生人抱着敌视的态度。

  故而她相信,沈放绝不会真的伤害她。

  果然,事实也是如此。

  严嬷嬷等人虽然拦着她,可都不敢用硬的,见她咳嗽大喘气,赶忙慌手慌脚地要扶她,不想却被她寻了个空档,提着裙摆屏息追了上去。

  “沈五哥哥,你等等我呀。”

  沈放手上抱着东西,走得并不快,还真叫她给追上了,可不管她怎么喊,都是以背相对,根本不搭理她。

  林湘珺的倔脾气也上来了,他不理,她便非要和他说上话不可。

  “沈五哥哥方才那是什么啊?怎么能射这么远,好生厉害。”

  “沈五哥哥,我瞧见院里好多草靶,你会射箭吗?我爹爹也会,可惜他不肯教我。”

  “沈五哥哥……”

  就在林湘珺即将喘不上气,口水都要说干时,眼前的少年突地停下了脚步。

  她惊喜万分,以为他终于被自己给说动了。

  抚着胸口急喘了两声,生怕人又跑了,不等缓过神,赶紧抬脚走到他完好侧脸那边,发白的唇瓣微微扬起,堆着满脸的笑。

  用最为甜软的声音喊了句:“沈五哥哥。”

  没想到刚喊完,就听见沈放极为不耐地丢了两个字:“好吵。”

  林湘珺:……

  吵?

  皇后姨母最喜欢召她进宫说话,就连陛下也说她的声音悦耳,他居然说她吵?!

  林湘珺只觉气血翻涌,直往天灵盖冲,甚至将她那张苍白的小脸都给染红了。

  宽袖下她的十指微微捏拳扣紧,气得直想让人将他拖出去打板子。

  可刚要发脾气,一抬头,就对上了他冷冰冰的目光。

  犹如一捧冰雪浇下,把她心口的那团火给浇灭了。

  是了,是她有求于他,要取他的血。

  取心头血本就危险重重,一个不好可能会伤及根本。设身处地的想,若是有人想取她的血,她是万万不会答应的。

  况且沈放将来还会继承大统,如今该她放下身段,摆正态度,与他交好才对。

  想通这个,她便逼着自己冷静了下来,重新挂上笑脸,“那我小声些,沈五哥哥总算愿意理我了。”

  站在他面前,才发现沈放比看着还要高,她勉强仰头才能看清他的面容。

  他的五官与轮廓,绝对是林湘珺见过最俊美的,可不知是不是那面具的缘故,遮盖了他本该有的少年英气,眉眼间多了不符合年岁的锐气与阴冷。

  使得他不论说什么话,都透着几分冷厉。

  若没有那场大火该有多好,以他的才能与相貌,即便只是庶子,也定能平步青云,有个很好的前尘,更不必受这么多年的欺凌。

  就在林湘珺看着他的脸,止不住胡思乱想时,沈放一言不发地将手伸到了她的眼前。

  他的手指细长白皙很是好看,只可惜指腹有些许薄茧,掌心还有几道细细的伤痕,降低了些许美感。

  但这是什么意思,为何突然让她看手啊?

  林湘珺不解地眨了眨眼,而后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面无表情,浑身的阴郁之气更甚,只好自己琢磨,也不敢开口问他了。

  许是见她没反应,沈放有些不耐烦了,冷冷地从鼻息间嗤了声,便要收回手掌。

  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冰冷的掌心多了什么柔软温热之物。

  他愣了愣,低头去看,就见有只白玉般的小手,轻轻地搭在他的掌中,柔若无骨好似他随便一掐,便能将其揉碎。

  偏生那玉手的主人还没半分察觉,仍天真又软绵绵地道:“沈五哥哥,是这样吗?”

  听着耳边的声音,再看着那张苍白又满是好奇的漂亮脸蛋,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古怪之色,慢慢收紧的手掌猛地甩开。

  扔下句:“东西留下,你,出去。”

  而后不再搭理她,转身大步离开了。

  林湘珺看着被拍红了的手掌,委屈又无辜地红了眼,她什么也没做啊,怎么又惹恼他了?

  原来讨好人如此难。

  等到回去的路上,她才后知后觉。咦,他刚刚伸手,好像是叫她拿礼物啊……

  作者有话说:

  林·小机灵鬼·把自己送出去·七七:我有哪里做错了吗?

第9章

  林湘珺是早产,生得尤为艰难,她刚出生时浑身泛红紫,连哭声都几乎听不见,大夫皆说救不回来了。

  是父亲连夜进宫求了圣上,请来宫内最为精通小方脉的御医,倾尽全力才算保住了她的性命。

  可即便是活下来了,却还是比普通人病弱,隔三差五的大病小病不断,自小喝的药比饭都要多。

  而母亲生她时耗尽了元气,没过两年便病逝了,林家连带外祖家的爱全倾注到了她的身上,便说是千娇万宠都不过分。

  身为皇后的姨母时常召她进宫,养在姨母膝下的太子,更是将她当亲妹妹般疼爱。

  可谓是众星捧月,宫内宫外想要讨好她的人繁不胜数。

  但她久病之后性子喜怒难控,若出太阳了心情好了,便见着谁都是笑盈盈的,若阴雨绵绵湿得她难耐,便瞧着什么都不顺眼。

  她又极不喜欢一味的奉承,遇上这些带着目的接近的人,她躲都来不及。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她林湘珺竟也沦落到去讨好别人。

  最可恶的是,这人还对她视而不见。

  她几经周折才找到活下去的办法,眼看离成功只差一步之遥,偏偏这一步怎么都迈不进去。

  林湘珺长叹了声气,抬手托着下巴,她的时间可不多了。

  正当此时,轿子迎面碰上了神色匆匆的沈清荷。

  一问才知道,她刚办完事,知道林湘珺去了她五哥那,便火急火燎地追了过来。

  见她急得满头是汗,林湘珺干脆让她也上轿,两人挤一挤还能说会话。

  沈清荷此刻是悔的肠子都青了,她昨儿只想着,自己快到说亲事的年纪了,若能和林家七娘攀上交情,往后别人也能高看她些。

  但没想到,这林七娘看着弱不禁风的模样,人却一点都不安分,一眼不看着,险些酿成大祸。

  若人在她手上出了事,她这一条命都不够赔的。

  见林湘珺毫发无伤,悬着的心才算落下:“还好你没事,不然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闻言,无精打采地林湘珺像是想到了什么,突得坐直了身子,装作好奇地道:“这是为何啊?你们怎么听说我去沈五哥哥那,都很害怕似的。”

  “这自然是因为五哥……”

  沈清荷脱口而出,又意识到什么,立即闭了嘴,“没什么,只是五哥戴着面具,怕吓着你。”

  这一听便不是实话,林湘珺只得继续问,“怎么会呢,我之前在安家的时候,碰巧遇上过沈五哥哥,他还出手救了个孩子,一点都不吓人。”

  “五哥救了人?”显然沈清荷对此很是诧异,被林湘珺死缠硬磨了许久,才和她说起了沈放。

  “我之所以让你小心些,是因为五哥曾经打死过人。”

  林湘珺瞬间瞪圆了眼,这怎么可能呢,在她的梦里,沈放明明是被人欺负的那个,即便因此而变得凶戾孤僻,但本性应该是个正直淳善的人。

  见她不信,沈清荷只得从头开始说。

  “五哥一开始并不是这样的,他自小被祖母抱到身边养,在我的记忆里,甚至比大哥二哥还要得祖母喜欢。他打小就聪慧过人,读书识字拉弓骑马没有他不会的,而且待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也很好。”

  “可在我七岁那年,出了个意外,书房不知为何突然着火了,夏日无雨,火势又凶猛,等到五哥被救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有不同程度的烧伤,最为严重的便是脸了。祖母被毁容的五哥吓病了,他也被送回了秦姨娘身边,只能以半边脸示人,闭门不出性子也变得古怪起来。”

  自那之后,爹不疼娘不爱,老太妃也不再护着他。而以往嫉妒他长相学识的兄弟们,更是借此机会,以他给王府丢人为由,肆意打骂羞辱他,成了人人避之若浼的存在。

  这些林湘珺都不知道,她从梦见沈放起,他便是戴着面具的。

  如今听沈清荷说起,除了往日的同情之外,还多了几分同病相怜之感。

  算算年纪他那会应当才十岁,与她知道自己没几年好活时一般大。

  她是命不久矣,而沈放则是从天之骄子,突然跌入了泥底,这种痛苦和绝望下,性子怎么可能不古怪。

  “然后呢,古怪归古怪,为何又说他打死人啊?”

  “起先五哥确实是不爱说话闭门不出,但后来不知为何,时常传出他发狂折磨下人的消息。母亲派了人去教育了多回,也不见他收敛,偶尔瞧见他身上也都是带着伤的。打死人是三年前的事,有日我在母亲那用膳,突然有下人慌慌忙忙闯进来,说出事了。”

  “母亲不许我过去,我也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有个下人弄丢了五哥的玉佩,他一气之下,竟将人给打死了。那下人还不是没来头的,是四哥娘家的远房表亲,家里落了难,在府上当个伴读。因是沾亲带故的,出了人命,父亲很是生气,还动用了家法,五哥被打了整整三十鞭跪了半月的祠堂,之后就被贬去了偏院。”

  玉佩?

  林湘珺止不住好奇,真会有人为了个物什打死人吗?

  她不相信,她梦里的沈放不是这样的。一个会出手救人的人,会因为一个玉佩就杀人吗?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还有若是这玉佩,真对他如此重要,她若能寻到,送给沈放,他是不是不会再对她冷言冷语了。

  沈清荷见她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说话了,以为她是胆小被吓着了,正要小心地安抚她。

  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她双眼亮晶晶地抬头道:“清荷,你见过那个玉佩吗,它长什么样啊?”

  “印象里好像是父亲送给五哥的生辰礼,是块品相上乘的和田玉,五哥属虎上头的雕花是只幼虎。”

  “那玉佩后来找着了吗?”

  “不曾,五哥被罚之后,玉佩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七娘怎么突然对这玉如此感兴趣。”

  沈清荷有些想不通,这玉虽然是好玉,但也只是品相过得去罢了,不值得如此追问。

  之前她就觉得不对劲了,林七娘好似对她五哥尤为执着,不管怎么劝说都要去见。若说是她好奇,都已经见过了,为何还会对他的事如此在意,就连个玉佩都抓着不放。

  难不成他们之间,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关系。

  沈清荷越想越觉得兴奋,仿佛知道了林七娘的什么秘密一般,甚至已经开始在想,如何以此与她成为密不可分的‘好友’。

  就听见一声略带苦恼的抱怨:“我的多宝阁上,十二生肖的玉牌,只差块雕花是虎的玉了。”

  沈清荷:……

  合着您是真的只对那玉感兴趣啊?

  -

  等林湘珺离开后,偏院的小厮豆子才打着哈欠,慢吞吞地从矮屋里抱着扫把走出来。

  他是半年前被派到沈放院里的,当时其他下人都笑话他,是干了错事才被发配到最危险的‘冷宫’去了。

  不仅跟着全府最无用的主子,没机会往上爬,还要担心自己的性命安危,实在是份苦差事。

  他起初也是这般想的,哭了一宿哆哆嗦嗦过来,等待了段时间,才知道只要没什么野心,在这偏院还挺舒服的。

  沈放不爱说话,每日不是写字便是削竹子,根本不必人伺候。

  而屋子又破旧狭窄,即便几日不打扫也看不出来,他要做的就是每日去膳房将吃得提来,其余时间都能躺着偷懒。

  今日便是如此,他嫌天寒地冻,拖到日上三竿才起床,跑去提了饭就又躲回了被窝里。

  躺着无趣了才爬起来,准备去找针线房新来的妹妹唠会嗑。

  原以为沈放定和上午一样,在院中看书写字,没想到院子里根本没人。

  豆子挠了挠头,想起前几日三郎君的交代,只好又折回屋子去找。

  结果还没进屋子,就看到歪歪扭扭的门槛旁,放了个精致漂亮的食盒,以及一个用锦缎仔细包裹着的匣子。

  豆子第一反应是沈应川送来的,他时常让沈放替他抄书写诗,偶尔心情好了,就会送些吃的过来,像是打赏。

  可很快他就否定了,这锦缎比他身上的布料都好,绝不可能是沈应川。

  他丢了扫帚,好奇地将食盒抱了起来,看向屋内那个端直的身影,惊喜地道:“郎君,今儿是什么好日子,怎么有这么多好东西,是哪位主儿赏的?”

  屋内的陈设很简单,只有几张桌椅以及一张木床,沈放就坐在窗边的书桌旁正在写字。

  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豆子的话,总之头也没抬,笔也没丝毫停顿。

  豆子早就习惯了,又自顾自道:“那我替郎君拆开瞧瞧。”

  说着也不等他回应,便飞快地拆开了锦缎,里面是个红木雕花的匣子,光是这匣子就值不少银子,豆子眼冒金光地猜想里头是什么宝贝。

  也不知能不能偷偷顺几样,想着又瞥了眼屋内,见沈放还保持着那个动作,笑容渐渐放大,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匣子。

  可看到匣子里的东西,他笑不出来了,里面竟然是一卷纸张以及笔墨砚台。

  他不死心地将匣子翻了个底朝天,还是什么都没有,这才泄了气。

  低声咕哝了两句,也不知道送礼的人这怎么想的,用这么贵重的匣子,就为了装这点破东西?莫不是脑子摔坏了。

  方才是打着顺东西的主意,便故意放轻了声音,如今也不必遮掩了,便没好气地大声道:“郎君,有人给您送了一整套的笔墨纸砚,您可又有事干了。”

  沈放依旧是充耳不闻,豆子这才丢下木匣子,又捧起了地上的那个食盒。

  他就不信了,这回总该是吃得了吧。

  食盒很精巧是上中下三层的,一打开就能看到撒着桂花的椰蓉酥,精美香软一看便和普通的糕点不同。

  往下打开中间一层,是模样别致的荷花酥,再看最下面一层,则铺满了花生糖。

  怎么回事,上面是甜的,中间是甜的,下面也是甜的?

  这么多糖,这位主儿也不怕齁得慌。

  但这花生糖,实在是诱人,瞧着应当是新鲜炸的,金黄的色泽还能闻到浓郁的花生香,叫人忍不住直咽口水。

  豆子已经有很多年没吃过糖了,忍不住地伸手想去捡一块,还给自己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郎君,小的先替您试试有没有毒……”

  正当他要碰到糖块时,沈放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骨节分明的手指横了过来,轻巧地将食盒提起。

  等豆子回过神来,耳边只留下个冷冰冰的声音道:“不必。”

  作者有话说:

  沈·嘴里说着不要·身体却很诚实·放:我老婆给我的糖,谁让你乱动的。

  林七七:我就是坠甜的!

第10章

  回到院子,得了消息的安妙语早就在那焦急地等着了,虽然已经知道她没事,但还是不放心,一定要亲眼过来瞧瞧。

  见着林湘珺,赶紧拉着她上下看,等沈清荷很有眼力见地避开,才佯装生气地点了点她的鼻子。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了,让你离沈放远些,你倒好,眼巴巴自己送上门去。还好没事,我听下人来说,吓得肚子里的孩儿都要掉出来了。”

  林湘珺闻言咯咯咯地笑起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才抱着她的手臂撒娇。

  “我这不是好奇嘛,表姐越不让我去,我便越想去见识见识。何况那日我见过沈五哥哥,根本不像是坏人,顶多就是不爱说话,会不会是他们搞错了。”

  安妙语哭笑不得,“我还想让你看着三弟弟,没想到你比他还要顽皮。至于是不是搞错了,那都是沈家的事情,与你无关,你只要给我好好读书,不要到处乱跑就够了。”

  林湘珺嘟着嘴,拖长音调哦了声。

  见她恹恹地不怎么高兴的样子,安妙语只好低声哄她,“即便是误会,他没打伤过人,可府上好脾气的郎君多了去了,你非要盯着那个不说话的做什么。”

  “他愿不愿意去听课,都还不一定呢。”

  林湘珺立即仰起头,沈放若是不去听课,那她来这的意义不是就没了。

  “为何不愿意?”

  “听夫君说他毁容之后便没再读过书,早就荒废了,先前去族内的学堂他也不肯去,这次恐怕还是不会去。”

  荒废了?

  这怎么可能,她明明梦里现实都见过他那手漂亮的字,不然沈应川怎么可能让他替自己抄写。

  他是故意的吗,这又是为什么呢?

  林湘珺咬了咬牙,管他是为何,便是不去,她也要想办法让他去。

  “你在嘀嘀咕咕地说些什么呢。”

  “没什么,就是想让春喜给祖母送个消息,告诉她一切都好。”

  “是该要送,这才住了一宿,你祖母来送了四五回东西,恨不得将半个林府搬过来,快去写吧,好让她老人家安心。”

  安妙语待了会,让后厨送了她每日要喝的雪蛤牛乳,看她用了晚膳,才起身回去。

  她泡了个药浴,待浑身的寒气祛了,再磨磨蹭蹭躺上床。

  虽说沈家上下都待她很好,可到底不如家中舒服自在。

  今儿她喝牛乳时,沈清荷在旁一个劲地夸她肤白,她的心却像空了个无底洞,不住地往下坠。

  正常康健的人,是不会像她这般白得过度的,她只想做个普通人。

  春喜剪灭了烛心,屋子顿时暗了下来,唯有窗前朦胧的月光。

  睡着之前,她的脑海里全是沈放的样子,他是那样的康健,若能离他近一点,那便好了。

  -

  郡王府有个挖有莲花池的花园,夏日可在此遮阴赏荷。可入冬后,池内就只剩下残梗断株,花园也就变得冷清萧条了。

  而此刻,园内却传来了阵阵辱骂声。

  “我早就警告过你,离澜月远一点,你居然还敢给她送梳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澜月怎么可能会喜欢你这个丑八怪。”

  “上次我念你是大意,才被老四钻了空子,弄坏了谢公笺,我未与你计较。你倒好,竟敢背着我给澜月送东西,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不知自己姓什么了。”

  只见穿着单薄长衫的少年,被人粗暴的推倒在地,三四个人高马大的下人围着他拳打脚踢,即便他已浑身是伤仍不放过他。

  “三爷,您与他叫什么劲啊,萧娘子心中定是看重您的,不然也不会让人把梳子给您。”

  “哎,到底还是萧娘子太过心善了,别人给了东西便拉不下脸拒绝。要我说啊,这梳子指不定怎么来得呢,如此不干不净没准还要犯病。”

  这说的是萧太傅家的小娘子萧澜月,不仅人美读书还好,是京中出了名的才女。

  沈萧两家是世交,她与沈大娘子是闺友,经常会来府上走动。

  沈应川早就相中了她,若能娶到太傅之女,他以后的仕途也算有了保障,可人家才女怎么会喜欢个草包。

  他平日在郡王妃和兄长面前伏低做小,只能把气撒到弟弟们身上,有一次打了人后发现了沈放写的字,便动了歪脑筋。

  沈放一个毁了容的废物,谁还能相信他能写得一手好字?不如便宜了他。

  自那之后,沈应川便像突然开了窍,写字念书吟诗作对,俨然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还时常给萧澜月送诗表露心迹。

  可喜欢她的人不止他一个,光是府上就还有他四弟,两兄弟为此没少动手。

  上次给萧澜月写的诗,就是被老四给弄毁的,偏偏这口气没处撒,如今他才知道,沈放居然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众人的嬉笑嘲弄,让沈应川更恼火了。

  老四与他抢就算了,沈放这废物也敢觊觎他的人,一想到平时他让沈放去给萧澜月送东西,他就暴跳如雷。

  “你到底送了多少次?是不是还想告诉澜月你替我代笔的事?”

  沈放被打成这样,依旧是一声不吭,反倒攀着石碓缓慢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脊背依旧挺直。

  他本就有种羸弱的纤美,染上血后,更有种凄烈扭曲的美感,尤其是那双漆黑的眼,不偏不倚地盯着众人,没有畏惧和胆怯,甚至还有几分冷漠和轻蔑。

  这彻底激怒了沈应川,他的双眼微微眯起,利落地上前掐住了沈放的脖子,拖着他便往池塘里摁。

  “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几时。”

  沈放的口鼻被冰冷的池水漫过,手指紧紧地抠着沈应川的衣袖,细白的手腕上青筋暴起,脸更是冻得发紫,可即便如此却还是牙关紧闭。

  不求饶也不吭声。

  周围的跟班也被沈应川给吓着了,生怕沈放没了气,不管怎么说,他也姓沈,真的死了挨罚的肯定是他们。

  “三爷算了吧,他若是死了,您以后上哪找笔迹一样的人去。”

  沈应川也没真想让他死,只是要给他点教训罢了,实在是气不过这小子如此嘴硬。

  有人递了台阶便将沈放拉了上来,很狠地摔在了地上。

  他半个身子被摁在池中,这会全身都湿透了,血水被晕开,仿佛躺在血泊一般。

  沈应川蹲下身子,两指擒住他的下巴,厉声道:“知不知错?”

  他面色苍白,脸上的面具也在挣扎间滑落,露出了底下被火烧过丑陋的伤痕,衬上那双浸上血色的眼眸,犹如鬼厉般渗人。

  “说话,我问你知不知错!”

  沈应川的耐心都要被磨尽了,可回应他的是,沈放扯着嘴角,露出的一个难看的笑。

  即便他什么也没说,可沈应川还是看出了那笑里,看懂了不屑与讥讽。

  “你这是找死!今日我不打死你,我便不姓沈。”

  说着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沈放的脸上。

  直看得林湘珺喘不上气来,她昨夜睡着后又做梦了,还是曾经做过的梦。

  只是这次更深刻,她看着沈放被沈应川欺凌,打得遍体鳞伤。

  等到梦醒后,仍然被那梦中的场景吓得手脚发冷,喘不上气来。

  严嬷嬷和春喜也被她吓得不轻,春喜是知道她时常做梦的,赶紧给她顺气。

  林湘珺不清楚这梦见的,是发生了还是未发生的事,她只知道自己受不了屋内压抑窒息的感觉,逃也似的要出去透透气。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随处乱逛,竟逛到了一处与梦中一模一样的花园。

  像是冥冥中有所指引似的,带着春喜找到了莲花池,而后亲眼看到,梦中的场景在现实上演了。

  别看她骄横任性,实则胆子只有丁点大。她头次做梦沈放被打,瞧见血后醒来,哭了整整半宿,隔天抱着被子去找祖母才睡着。

  之后也是,明明被打的是人是沈放,每次哭的人却是她,好不容易劝自己那是梦,没那么害怕了,就让她瞧见真的血泊了。

  少年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林湘珺看不清他的面容,但看清了他浑身的伤,以及仰起头时露出的那张脸。

  半边被毁阴森可怖,另外半边却俊美似仙,显得尤为扭曲不和谐。

  而沈应川还没半分要放过他的意思,这是真的要往死里打他,林湘珺知道他死不了,可这样的痛苦怎么有人能忍得了。

  旁边的春喜也被吓傻了,牙齿打着寒颤,拉了拉林湘珺的衣服,声音都带了哭腔:“娘子,我们快走吧,千万不能让人发现了。”

  “走?”

  “对啊,这是沈家的家事,咱们管不了这么多啊,若被他们发现,没准连咱们也打。”

  林湘珺浑身一个哆嗦,这些人下手这么狠,她这小身板,根本不够一拳捶的。

  她脸色煞白,愣愣地点了点头,正要站起来,就看见沈放的手被沈应川给狠狠踩住。

  瞬间又停下了,她若走了,沈放怎么办啊?

  他留了好多好多的血,这世上没有人能帮他,不管是梦里还是现实,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娘子?走啊。”

  春喜话音还未落下,林湘珺竟然甩开了她的手,提着气,朝着沈放跑了过去。

  不行,这么多血,他们这不是在害沈放,而是在害她的命啊!

  “住手!”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QAQ好多血啊,暴殄天物啊!!!

  放放别怕,七娘来了。

第11章

  林湘珺生怕自己露了怯,咬着牙闭着眼冲到了沈放跟前。

  使出浑身的力气,将踩在沈放手腕上的沈应川,小小地推开了半步,伸开双臂挡在了他的身前。

  “光天化日,谁许你们欺负人的。”

  他们对有人闯进来并不诧异,沈应川这些年没少在府上欺负沈放,捧高踩低才是府内的生存之道。

  就算有人瞧见,他们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会为了个废物,来得罪三郎君。

  尤其是他身边那些狗腿子,在府上横行无忌惯了,瞧见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嘿嘿笑了两声。

  “哟,我只听说过英雄救美的,还真没见过美女救丑八怪的。”

  “小娘子这双手如此娇美,正该干别的事儿,可小心别折在这儿了,咱们瞧了可要心疼的。”

  林湘珺从小身边都是有学识教养的人,说得更是她爱听的话,就连皇帝瞧见她都是轻声细语的关切,什么时候听过这等污言秽语。

  瞬间气得小脸都红了,十根手指紧紧地捏成拳,见还有人想要伸手来碰她,又生气又害怕,浑身抖如筛糠。

  她就是个纸糊的小老虎,往日那是窝里横,可护都护了,这会让她跑已经来不及了。

  只能颤颤巍巍地硬撑着:“你们,你们好大的狗胆,知道我爹爹是谁吗?你们再敢欺负他,我,我便要喊人了。”

  这带着颤音断断续续的话语,根本吓不到人,甚至引来了其他人的笑声。

  可就在他们大笑之时,一个巴掌用力地拍在了其中一人的脑袋上。

  “谁?谁打老子。”那人愤怒地四下去找,才发现沈应川铁青着脸,恨不得要把他们给生吞了。

  “都给我闭嘴。”

  沈应川万万没有想到,闯进来的人会是林湘珺。

  她不是个病秧子吗,如此天寒地冻的,跑来花园做什么?

  若是换了别人,他随便吓唬一番便好了,可这位小娘子就有些棘手了。

  家世显赫身份尊贵,碰不得打不得,偏偏还是个吓不得的主,他一改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温声细语道:“林娘子,是我管束无方,纵得下人口无遮拦,还不快给林娘子磕头赔罪。”

  那些下人都被打懵了,但沈应川让磕头,只能利索地跪下求饶,满嘴都是娘子饶命。

  春喜也终于哆哆嗦嗦地冲了过来,将林湘珺给护在了身后,“知道是误会,还不快走,莫要在这污了我们娘子的眼。”

  沈应川自然是要走的,可瞥见沈放还躺在地上,生怕坏了他苦心经营的形象,想了想还是解释了句。

  “林娘子不要误会,我五弟顽劣犯了事,我正替父兄教导他,如今想必已经知错,我前头还有些事要忙,便不耽误娘子散心了。”

  沈应川这人惯会看人眼色,他本是想把沈放一并带走的,但看林湘珺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且沈放也只剩一口气,量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既然她林七娘想当菩萨,便成全她,说完直接带着人扬长而去。

  看他们走远,林湘珺憋着的那股气瞬间泄了,一时头晕气短,只能抚着胸口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还好有春喜搀着她,不然这会就该和沈放一块倒在地上了。

  待浑身舒畅些了,就立即俯身去看沈放。

  没想到的是,她不过顺了会气的功夫,这人竟然自己站起来了,期间甚至一声不吭,拖着浑身的伤将滚落在地的面具捡了回来。

  林湘珺简直是傻眼了,他真当自己是铁塑的吗?

  他一手抓着面具,一手捂着还在出血的伤口,动作缓慢艰难,看上去尤为狼狈。

  可奇怪的是,即便如此狼藉不堪,他身上就是有股难以言说的韧劲,就像是雪中的翠竹,没有任何东西能将他压弯。

  沈放的呼吸似乎有些急,那根挂绳怎么都系不上,直到有双冰凉柔软的手摁住了他的手指,动作轻巧地穿过他的耳后,稳稳地将面具戴在了他脸上。

  “这样不就好了吗?你想要捡这个,为什么不喊我呢。”

  沈放动作一滞,手指微僵,缓慢地抬眼,朝她看去。

  面前的小姑娘踮着脚尖,勉强地与他对视,即便穿着厚厚的袄子,不施脂粉,依旧能看出是何等的纤弱娇美。

  昨日他才见过她,却像是这会才看清楚,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一双乌黑圆润的鹿眼,美得就像悄然盛开的昙花,一眨眼便会消失不见。

  她看着气血似有不足,面色苍白唇瓣也同样没血色,手细腰也细,多走上几步路,便要停下喘气,活脱脱一个久病之人。

  便是这样一个他随手都能捏死的人,为他免去了苦痛。

  真真是嘲讽。

  沈放竟然有些想笑,他扯了扯破裂的嘴角,说是笑却满是狰狞。

  只是,很快他的笑也冷了下来,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来:“多管闲事。”

  而后用血肉模糊的手掌,拂开了眼前人,不再多看她一眼,摇晃着往外走。

  林湘珺看着空空的手,不敢相信地眨了眨眼。

  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就这么走了?

  这人怎么如此不讲道理啊,是她冒着一并挨打的风险,将他救了下来,他不说一句谢谢也就罢了,居然还说她多管闲事?!

  她林湘珺像是这般吃饱了空的人吗!他去打听打听,这京都城有多少人挤破头,就为了和她说上几句话。

  他居然敢漠视她,还对她如此无礼。

  林湘珺只觉一片好心喂了狗,顿时气血翻涌,气得发抖,方才那些人对她如此无礼,都没那么生气。

  春喜在一旁看着,见此赶紧拉她坐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顺气,顺便为她鸣不平。

  “娘子可别为了这种人气坏了身子,奴婢之前也觉得这沈郎君可怜,如今看来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他就这待人处事的态度,被人教训也是自己招惹来的。”

  林湘珺是在生气,可听春喜这么说,好看的眉头瞬间又拧紧了。

  不,不是这样的,沈放从未招惹过别人。

  他本该是咬着金汤匙出生的龙子凤孙,锦衣玉食享受万千宠爱,偏生成了个庶子。

  原可以靠自身的天赋勤勉出人头地,又被人暗害伤了脸,折磨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也就是沈放,能强忍着活到现在,若是换了其他人,或许早已轻生。

  况且她会救他,也是带着目的的,她又有什么立场去怪沈放待她冷漠呢。

  春喜自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以为她还在生气,便又加了把劲,继续说沈放的坏话。

  没想到林湘珺突然甩开了她的手,“你懂什么呀,你不许这么说他,他根本就不是这样的人,是沈应川,是他们不肯放过他。”

  说完再也坐不住,朝血滴下的方向追了出去。

  沈放走得很慢,但他其实感觉不到疼痛。

  这很疼吗?他试过比这疼上百倍的折磨,早便麻木了。

  他就像是被人碾进地底的污泥,永远照不到光亮,只能看着自己的肉身腐烂发臭。

  没有人会在意的。

  就像方才那个小姑娘,他其实在安府便瞧见过她。

  像她那样的,恐怕很少有人能记不住。不管何时出现都是白白净净的,穿着名贵的衣裙,爱吃点心爱撒娇,声音软软的,笑起来很好看。

  纯粹的让人想要毁掉。

  在她眼里,他就如同路边的小猫小狗,她同情他怜悯他,但很快,她就会发现,他不是猫也不是狗,而是丑陋的恶鬼。

  而后,她就会像所有人那般躲开他。

  沈放嗤笑着往前挪,每走一步他的伤口便会多撕裂一处,可他嘴角的笑意分毫不减。

  眼看便要进院子,他的身后却响起了微弱的喘息声。

  不等他皱眉,就有个身影拦在他身前。

  “你身上有伤,怎么还走那么快,就不能等等我嘛。”

  她的声音带了三分急喘,还透着自然而然的娇态,不如百灵悦耳但胜过蜜糖三千。

  沈放明显没想到她还会追上来,但也只是停了须臾,又继续向前,甚至连眼皮都未曾抬起,留给她的依旧是背影。

  春喜好不容易才追上来,她是既担心林湘珺身子吃不消,又怕她发脾气,只能小心地哄着她。

  “娘子,咱们要不还是算了吧。”

  算了?她偏不。

  “春喜给我拦着他,我今儿就不信了,咱们两还奈何不了一个受伤的人。”

  春喜劝不动,可谁让她是娘子呢,咬了咬牙,跑上前将沈放拦了下来:“沈郎君,您便从了我们娘子吧。”

  林湘珺也是头次干这种事,隐隐还有些小兴奋,甚至撩了撩宽大的衣袖,准备好来硬的了。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沈放,就见方才还逞强站着的人,身形晃了晃,而后缓缓地在她眼前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

  林七七:我今天就要霸王/硬/上弓!

第12章

  沈放倒得突然,林湘珺下意识去接,没想到他看着羸弱,却一点都不轻,反倒被他带着一并压在了地上。

  她还是头次与男子靠得这般近,近到能看见他破裂的唇角,以及浓密的长睫。

  就连林湘珺都忍不住艳羡,哪有男子的睫毛能这般密长,还有那挺拔的鼻梁和单薄的唇瓣。

  不得不说沈放这张脸真是万里挑一,便是太子哥哥也不及他分毫,只是他那双眼太过冷厉,总是寒着脸叫人望而却步。

  这会闭着眼,使他身上那股戾气顿消,尤其白皙的脸上沾染了血色,更添几分病弱的美,好似人畜无害的小兽,让人生出怜悯之心。

  林湘珺盯着看了许久,脑子里竟然冒出了个想法,若是那宋温期,能有沈放一半俊美,没准这冲喜她也不会如此的排斥。

  春喜见林湘珺被压倒,连声音都没了,吓得都快哭了,结果费劲将沈放扶起,却见她家娘子在发呆。

  而且好像还是盯着沈放的脸在发呆……

  难不成这沈五郎真会什么蛊术不成,不然娘子怎么每次见着他都格外的反常。

  “娘子,您没事吧?”

  林湘珺这才回过神来,一想到自己方才都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脸颊就有些发红,心虚地连连摇头,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磕着脑袋有些发懵,赶紧扶他进去吧。”

  春喜也没再多想,两人一道将昏迷不醒的沈放扶进了院子,原想把人放下交代两句就走,可院子里根本就没人。

  豆子看今儿天气好,沈放又不在,连由子都懒得找,回家探亲去了。

  看着空空如也的院子,她怎么也不放心,把个昏迷不醒的人就这般丢在这。

  只能卷起袖子,先把他给安顿好。

  可说得简单,做起来却很难。

  林湘珺看着床上的沈放,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她自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连自己都料理不明白,更别提照顾别人了。

  但她又让春喜烧水寻药去了,走前她还自信满满地说,这儿交给她便好,若此刻把人喊回来,是不是有些太丢人了。

  许是之前强撑了太久,沈放的状态看上去很差,唇色发青脸上却泛着异样的潮红,她对此并不陌生,定是发热了,若不及时处理,没准还会烧坏脑子。

  她的手伸出去又攥紧,最后深吸了口气,拈着两只手指解开了他的衣衫。

  如此冬日,他竟然就穿了两件薄薄的单衣,这会血凝固了大半,粘着里衣根本就脱不下来,她只能去寻了剪子将衣服小心剪开。

  等到伤口袒露出来,饶是她在梦里见过多次,还是忍不住地倒抽凉气。

  除开今日刚添的新伤,他身上还有横陈交错的旧伤,有鞭子抽打的还有利器划伤的,还有旧时留下的烧伤,才知道他这些年受得折磨有多可怖。

  “娘,娘亲……”

  正当她被震地手足无措之时,沈放口中传出了几声沙哑的低喃。

  还以为他醒了,低头去看,却见他依旧是双眼紧闭,但额头满是细汗,脸也更红了,这是烧得都说起梦话来了。

  她没遇上过这样的事,往日都是旁人来安慰她,她总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惨的人,年纪轻轻便没几日可活。

  如今再看沈放,不仅身心受折磨,还没人关心他,唯有一个生母,却视他如丧门星。即便将来被寻回宫,也来不及享受父爱便要天人两隔。

  与他相比,她好似也没那么可怜了,她虽然短命,但家里人都宠着她让她着,至少她的每一日都是被人爱着的。

  许是她生着病,更能体会此刻沈放的难受。

  她也顾不上什么男女有别,什么血肉模糊,拿着春喜留下的干净布巾,小心翼翼地按在他还在流血的伤口处。

  “你别怕,春喜已经去拿药了,那是姨母特意让人给我制得,涂了药很快就不会疼了。”

  但这对他来说,起不到什么缓解作用,反而浑身都开始发烫。

  林湘珺急得没办法,突得像是想起了什么,起身将布巾浸了冷水拧干后,小心翼翼地沿着他的脸颊擦去冷汗。

  她记得她发热时,春喜便是如此给她降温的。重复了三四回,沈放脸上的温度才降了些。

  而盆里的水也已经被血给染红,乃至她的手上鼻息间也皆是血腥味。

  以前她是闻不得这些的,可这会看得久了,反倒适应了,这味道也没想象中那么难闻,尤其是想到这是能救她命的东西,甚至还觉得有些许……香甜。

  这会她的食指上便蹭了一点,好似是从沈放下巴上沾来的。

  春喜还没回来。

  她舔了舔下唇,朝门外又看了一遍,确认真的没人。

  一时没忍住,动作飞快地往嘴里塞了进去,而后眉头就皱了起来,冰冰凉凉的,有味道又似乎没味道。

  但总归是不算排斥,若是能取到心头血就好了……

  林湘珺下意识地朝沈放看去,他身上的衣衫被她剪得七零八落,身上自然也是露着的,她一眼便瞧准了心口的方向。

  咦。她眨了眨眼,低下头又靠近了三分。

  方才冲击太大,她根本不敢仔细看,这会适应了才发现,他的锁骨下方,靠近心口的位置,竟然有个小小的暗红色印记,隐约看着像是簇小火苗。

  这是胎记吗?还是之前被火烧了后留下的伤痕?

  她实在是好奇,脑袋凑越近,正想将肩上的衣服再往下拉扯开些,就听见春喜急匆匆地跑了进来。

  “娘子,东西都取来了。”

  林湘珺立即要坐起,可沈放的屋子实在是半点遮掩都没有,春喜一眼就看清了屋内的情形,声音戛然而止,愣了足有片刻,飞快地转过身去。

  “娘子,奴婢什么也没看见,奴婢这就出去。”

  林湘珺:“……回来!”

  春喜不仅带来了膏药,还把院里的婢女以及随行的大夫也带来了。

  本来她想的是把这事告诉耿氏,让她派人来照顾沈放。

  可转念一想,耿氏是出了名的持家有道,沈放的处境她又怎么可能不知道,没准还是她默许沈应川的所作所为。

  那告诉她又有什么用呢,没准到时她一接手,还会给他多添点别的罪名。

  但若是林湘珺这个外人插手,就又不同了,如此高门大户,庶子受了伤还要别人出手医治,郡王府的面子往哪儿搁。

  “我早就看这屋子不顺眼了,这么大冬天的,连个炭火盆都没有,把我屋里的分些过来。这个被褥这么薄,我夏日的毯子都比这厚,换掉换掉,还有这个凳儿,坐着硌得慌,也给换了。”

  她皱着眉头,趾高气扬地在屋里指指点点,很快便将这给搬了个空。

  婢女里里外外忙碌时,正好撞上了大摇大摆回来的豆子。

  豆子还以为自己走错地方了,来回看了两三遍院门,才确定自己没走错,这是哪来的天仙,跑这乞丐窝里显神通了。

  他好奇的很,正抓了个人来问,结果一说自己是伺候沈五郎的下人,就被押到了林湘珺面前。

  “你说你是伺候沈五哥哥的?”

  “是是是,小的豆子,已经伺候五郎君一年多了,敢问娘子是?”

  林湘珺冷笑了声,也不搭理他,直接摆了摆手:“来啊,把他给我押下去打板子。”

  豆子顿时傻眼了,还以为她是在说笑呢,没想到真的有人上来押他了:“娘子这是何意啊,小的什么也没干啊。”

  “打的就是你什么也没干,是让你来伺候人,还是让你来充大爷的?我今儿就要替郡王妃好好教训你这恶奴,给我狠狠地打,打坏了我给赔十个更称心的奴才。”

  接着院子里便响起了豆子的惨叫声,没有人发现,床榻上的沈放,不知何时抬起了右手,缓慢地拂过心口的那处暗纹。

  而原本紧闭的双眼,此刻也半睁着,正死死地盯着床榻边掉落的一朵珠花。

  他记得,她说她叫林七娘。

  作者有话说:

  林·什么都敢偷吃·七七:打你就打你,还要挑日子不成!

  嘿嘿嘿,今日份的可爱女鹅送到~=3=

第13章

  林湘珺的阵仗这般大,耿氏自然很快便知道了,手里的账目也看不下去了,捏了捏眉心,问身旁的嬷嬷:“老三呢?”

  “三郎好似出去了,到这会都没回来。”

  “我念他曾经救过二郎,对他做的事也都当不知道,他却愈发不知收敛了,他若回来,便叫他来见我。”

  嬷嬷低声应了句,顿了顿又道:“那今日之事,该如何是好。”

  “请神容易送神难,还能怎么办,去把这位七娘子好好请来吧,万不可让人说我们郡王府怠慢了客人。”

  林湘珺是坐着软轿大摇大摆进得正院,她刚下轿,便和得了消息匆匆赶来的安妙语撞上了。

  正想好好问问她,这是怎么回事,里头的嬷嬷就来请了。

  安妙语只好把问题吞回肚子里,轻轻牵住了她的手,“没事,母亲待人和善,进去后有什么便说什么,万事都有我在呢。”

  林湘珺本就理直气壮,有了表姐这句话,便更放心了。她心里唯一觉得对不住的人,只有表姐,既然表姐都这么说了,她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姐妹两进了屋,耿氏已经坐在上首等她们了。

  明显她今日就与上回不同,眉宇间多了几分严肃。

  “老大媳妇怎么也来了,前几日大夫不还让你多歇着点,你肚子里的是咱们家的嫡长孙,可不能如此疏忽。”

  林湘珺扯了扯嘴角,她虽然不喜欢掺和后宅这些事,可架不住祖母爱听,听完还要在她耳边絮叨。

  导致她一肚子的宅门经,耿氏这哪是教训表姐,分明是指桑骂槐,在这说她一来就耽误安妙语养胎呢。

  安妙语到底是儿媳妇,婆婆训话,她也只能受着,可林湘珺就不同了。

  她立即装作一副诧异担忧的样子,“表姐怎么不早些说呢,我随身带的那个大夫,是姨母赏给我的,最是精通妇人病与小方脉,一会我便让他过去给表姐瞧瞧。”

  “若是还不放心,我可以差人回去问问祖母,她懂的多。”

  既然耿氏说她耽误表姐养胎,那她给表姐送最好的大夫,这总可以吧。

  果然,两句话呛得耿氏连茶也喝不下了,偏偏还挑不出她的错处来,只能吞下这口气。

  耿氏也知道了,上回见面林湘珺是收着性子,如今这才她的脾性,与府上那些庶子庶女全然不同,丝毫不会遮掩自己的情绪。

  她高兴了你怎么说都行,她若不高兴了,直接便甩脸子。

  除了不好拿捏些,倒也简单干脆。

  耿氏想通这个,便也气顺了,将茶碗放下重新挂了笑,“既是有娘娘赏的大夫,那我也可以安心了,只得辛苦七娘跑一趟了。”

  “我这哪叫辛苦啊,伯母要料理一大家子才辛苦呢。”有人递了台阶,她也不想将关系闹僵,自然乖乖顺着她的话讲。

  耿氏见此也不再绕弯子,直奔主题道:“我听说七娘方才打了个奴才,可是那人不长眼冲撞了你?”

  林湘珺知道耿氏是为这事找她的,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了说辞。

  “冲撞倒也算不上,就是碰上个怠慢主子的奴才,连伺候人都不会。好在是我碰见了,不然别人还以为是伯母故意针对五哥哥,平白让这等偷闲躲懒的奴才,败坏了您的名声,还坏了您与五哥哥的母子感情。”

  “确是我一时疏忽了,真是多亏了七娘,才知道放儿竟受了这么多委屈。来人,将那人拉下打五十大板,再赶出郡王府,不许这等恶奴再在府上作威作福。”

  “伯母英明。”

  惩治个下人不算什么事,只要林湘珺高兴,要打要罚都可以,可她好端端的怎么会和沈放掺和在一起呢。

  耿氏作为家中主母,早些年确实花了不少心思,在收拾后院的姬妾以及孩子们上。

  尤其是沈放,一出生便被老太妃看重,他的生母秦氏又长得尤为明艳,很得郡王的宠爱,她明里暗里是给他使过些绊子。

  可他自己命不好,没多久便毁了容,秦氏也失了宠,一对毫无威胁的母子,根本不用她做什么,自然会有人去给为难他们。

  直到到前几年,她的儿子被封世子,女儿也相继嫁了好人家,除了郡王那颗风流的心她抓不住外,其余的什么都有了。

  便也懒得去管那些莺莺燕燕,对待府上的孩子们也逐渐宽和了起来。

  至于这沈放,她是一方面同情,一方面觉得这孩子上不得台面。毁了容还伤过人,怕他再犯病,这才把人迁到了最远的院子里。

  而沈应川,则是因为幼年时他为救落水的世子,险些丧命,之后犹如在她这挂了道免死金牌。

  即便知道他做的那些事,她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不闹大,便会为他遮掩一二。

  耳提面授后,沈应川也答应会改。

  可如今非但没改还变本加厉,对沈放下这么重的手,还被林湘珺这个外人给碰上了。

  碰上也就碰上了,寻个理由糊弄过去便是,可她偏偏还要管,这传出去,又得添不少的麻烦事。

  正当耿氏头疼,该如何为沈应川找理由,就听林湘珺先说起了这事。

  “我与五哥哥在白马寺有过一面之缘,我险些跌下石阶,是五哥哥救了我。正巧今日我胸闷去逛花园,碰见他受了伤,这才将他送回了院子。”

  她早就打听过了,沈放确实会替老夫人上山,有了要报恩的这个理由在,以后她再去找沈放也没人拦着了。

  反正‘出手相助’的那位现在昏迷不醒,而且他也不可能自己主动说,他没救过人吧。

  有白占的便宜不占,那也太蠢了。

  耿氏显然也有些诧异,沈放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古道热肠之人。

  而后打量了眼下首的小姑娘,芙蓉如面柳如眉,若遇险的是她,好像也能讲得通。

  安妙语也适时说起,他在安家救了小孩的时,耿氏又更信了三分。

  且听她没有说起沈应川伤人之事,心也跟着落下了。

  “放儿这孩子实在是心地太过淳善,受了委屈也总是憋着,才会让下人欺负到头上去,我这便让嬷嬷重新挑几个听话的下人,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林湘珺有想过,要不要提沈应川,但想来想去还是没提。

  沈应川才是府上的地头蛇,她又不可能一辈子都跟着沈放,若是真的将他得罪了,吃亏的还是沈放和他生母。

  有了她杀鸡儆猴,想必沈应川也会收敛些。

  至于沈放何时被寻回宫,这都是命数,她不敢干涉,唯一能做的便是在他身世揭开之前,与他搞好关系。

  这事最终,便以耿氏惩治了几个下人收了场。

  而林湘珺刚威风完,一回去,便被安妙语给掐灭了。

  “你每回撒谎便会红耳朵,那些话骗骗母亲也就罢了,休想骗过我。”

  骗不过去了,林湘珺吐了吐舌头,只好把今日发生的事学了一遍,“表姐,这沈五哥哥也太可怜了,你没瞧见那沈三有多坏,真是往死里打呢。”

  安妙语真是被她气得肚子发疼,一狠心正色道:“你去收拾东西,现在就回家去。”

  “表姐,你这是干嘛呀?”林湘珺被她给吓到了,可怜巴巴地看她。

  “那沈放是什么人,值得你如此冒险。若那沈三不停手,连你一并欺负可怎么办?你知道这有多危险吗,我听了都害怕,你怎么就不知道怕呢!”

  女人家怀着身孕,本就多愁善感些,安妙语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

  林湘珺天不怕地不怕,最怕家里人掉眼泪,瞬间便焉了,小心挨过去,扯着她的衣袖,轻轻地晃动。

  “表姐,我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你别赶我走嘛,我真的好想和他们一起读书。”

  “还有下回?”

  “没了没了,我以后一定不多管闲事,瞧见这两兄弟就绕道走。”

  安妙语见她乖巧答应,气才消了些,“不回去也行,你接下去都得乖乖待在屋里,哪儿也不许去,直到先生讲学。”

  “那和在家有什么区别啊。”

  “我会让清荷她们来陪你玩,你若不听话,那就只能送你回去了。”

  “知道了,我哪儿都不去行了吧。”

  安妙语知道这人鬼点子多,怕她又想出什么主意来,给她留下了两个嬷嬷四个婢女,盯着她哪儿都不许去,她才罢休。

  但这点小困难如何困得住她,表姐只说她不能四处走动,又没说春喜不行。

  她就天天让春喜过去探望,还不忘送上吃的用的,就算她人不到,关心也一定要到位。

  如此装了三日乖巧,文先生总算是来了,不得不说他的课确实有趣,可林湘珺更在意的是,她终于不用禁足了。

  等课一散,她便抱着书袋,以去给生病缺席的救命恩人送书为由,光明正大地去见沈放。

  也不知是沈放的体质格外好,还是她的药管用,不过这么几天,沈放就能坐起来了。

  她惊喜极了,心里止不住地想,难道这便是真龙之血?

  一进门便笑盈盈地道:“五哥哥,我来给你送今日先生发的书册。”

  坐在圈椅上的沈放,听到动静,抬起头朝她看来,在她走近之前,突得扬了扬嘴角:“我怎么不知道,我在白马寺救过人。”

  林湘珺:……

  原来这世上真有蠢蛋!

第14章

  林湘珺闹了一通后,确实管用,耿氏立即派了五个粗使下人和两个婢女,专门照顾沈放的起居。

  而沈放刚恢复意识睁开眼,看到屋内突然出现的生人,第一反应是去摸枕下的匕首,不顾撕裂的伤口,抵在了婢女的脖颈处。

  “谁派你们来的。”

  婢女被派来伺候他,本就胆战心惊,再一见刀子人都吓傻了,“郎君饶命郎君饶命。”

  而后将林湘珺走后的事情,一一都说了,怕他不信,还将她说的话都给复述了一遍,“真是郡王妃派奴婢来照顾郎君的。”

  沈放见逼问不出什么,才松开了匕首,心中疑虑却更深了。

  他是每年会替祖母去白马寺,却从未遇见过什么林娘子,更别说救人性命。

  此女必定令有所图。

  这让他想起那日受伤,他虽然失血过多有些昏昏沉沉,但常年受折磨,使他的痛感比常人要轻许多,且不论在何等处境下,都能留有一丝警觉。

  当林湘珺偷看他胸口胎记时,他强撑着恢复了些许清明,他没急着动手,是想看看她的目的是什么。

  从去年起,他就发现,有人在明里暗里地打探他的胎记。

  且来者下手狠厉行事狡猾,瞧着便来头不小,既不像是耿氏的手笔,也不像沈应川能干出的事情。

  他假借被沈应川逼迫,实则以此除去了好几波人的试探以及袭击。

  沈放猜不出会是谁,他一个卑贱到尘土里的庶子,能有什么可被人图谋的。

  最近半年,倒是没再有奇怪的人出现,可没想到林湘珺又来了。

  她在安府为他解围时,他就发现她了,但以为只是巧合,却不想她竟追来了沈家。

  他心中不屑,这幕后之人只怕是越发手上无人了,竟然会派个病秧子过来,也不怕她没能走到他跟前,就先昏过去。

  不知想起了什么,他竟来了几分兴致,不如看看这些人到底目的是什么。

  更何况,还有人给他养伤,岂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自那日后,沈放便安心地等着,既然她想要的没得到,肯定还会再来。

  没想到的是,他的伤口大部分都结痂了,他甚至能下床自己用膳了,也不见林湘珺的身影。

  说她全然消失了吧,也不是的。

  每日都会有她的婢女过来,不是送药汤,便是送吃的用的,光是点心便堆满了案桌,除了送东西别的什么也没有,这反而叫他有些难以捉摸了。

  难不成她来沈家也只是巧合,是他多想了,林湘珺真的只是个爱多管闲事的泥菩萨?

  不等他思忖出个结果,她便来了。

  林湘珺最近撒谎撒多了,即便被沈放当面戳穿,也丝毫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脸不红心不跳地继续扯谎。

  “那许是五哥哥贵人多忘事,我可记得清清楚楚。哎呀,都是陈年旧事了,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要我记得五哥哥便好。”

  沈放见她嘴里没一句实话,不轻不重地哼笑了声。

  也不知是在讥诮自己,心底那丝隐隐的期待,还是在笑她的谎话拙劣。

  他早该知道的,他病了这么多日,全府上下的人都知道,就连大哥都屈尊降贵地来探望过,唯独母亲却连派个人过来问一句都没有。

  他又在这期待些什么呢,他从出生起便注定了不幸,所有人待他避之唯恐不及,偶有的目光也是施舍怜悯,以及利益目的。

  沈放眼底的寒意愈深,也不说信与不信,只冷淡地道:“谎话连篇。”

  耿氏给沈放换了两个婢女,正好进来给她送茶水点心,林湘珺下意识地多看了眼,想看看换了的下人还会不会怠慢他。

  一走神便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回过神来,好奇地看向他:“五哥哥说什么?”

  五哥哥?

  这府上谁真的把他当成过沈五郎,她倒佯装得自然,沈放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她既是如此卖力,他便陪她演下去,看她能装到何时。

  “书册呢?”

  “哦,在这儿呢,书册是文先生自己编写的,今日教了第一篇文章,让我们回来抄写,并温习明日的文章。”

  听课对林湘珺来说不新鲜,但与别人一同上课却很有趣。

  尤其是文先生还设置了一个叫论述的环节,是让每个人说出对于文章的理解,但凡有不同意见者都可以进行驳斥推翻。

  将繁化简,这对林湘珺这等不爱看书的人来说,特别的友好,在听别人说的过程,就能理解大意,还能发表自己的见解,既不会走神也很有趣。

  最重要的是,沈应川告了假,看不到讨厌的人,真是心情都好了。

  “我与文先生说了五哥哥养病的事,先生说无妨,可以让哥哥在家自学,等病好了再去。”

  沈放捏着书卷,没有吭声,他也听说过这位文先生,知道他是个有大学问的。

  这几年,府上也请过不少先生,但以他的身份,根本就不配去听学。

  他甚至连沈应川的跟班都算不上,只能佝偻在角落里,为他写字写诗,将他营造出文采斐然的样子,至于他自己,则必须当个不善言语的废物。

  沈放想起曾经在书堂窗外听学,被发现后,所受过的白眼与讥讽,不置可否地扬了扬眉。

  即便是这位文先生,如今说得冠冕堂皇,到时见了他,依旧不会免俗的。

  但这些,他又何必要和个心怀不轨的病秧子说。

  林湘珺见沈放没说话,偷偷抬头看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舔了舔下唇大着胆子继续道:“先生还说,怕五哥哥落下太多,让我来转达课上的内容。”

  此话当然是她编的,先生连人都没认全,根本不知道谁来了谁没来,这本书册也是她特意去要来的。

  这几日她一直很苦恼,怎么才能和沈放搞好关系,直到今日的课上,她得出了一个结论。

  不论此前的关系有多差,做了同窗,总能看得顺眼些的。

  比如说那个宋温期,上回他带着礼物登门,她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贼眉鼠眼不是个好东西。

  可一同上课后,她发现这人也不是没有优点,至少为人谦虚有礼,而且确实有学问,论述的时候她说错了话,他还帮她找补。

  看来上次是她仅凭外表看人,误会他了。

  不过也仅限于是个好同窗,她还是不可能嫁给不喜欢的人。

  但她与沈放又不要成亲,有同窗之谊就够了呀,她脑子转得很快,立即觉得这是个好方法,这才寻了个理由,就为了正大光明地来寻沈放,与他培养情谊!

  沈放不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闻言,抬头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与其略带古怪地道:“先生让你来转达?”

  林湘珺捧着笑,双眼亮晶晶地直点头,“同窗之间本就该相互帮持。”

  她虽然书读得不多,可没一个先生不夸她聪明的。

  就算她以前没读过文章,但今儿不是已经学过了嘛,不过是转述,这么简单的事,她怎么可能做不好。

  沈放见她抿着唇笑,那模样就像是偷吃了葡萄的小狐狸,若是她有根尾巴,这会估计已经翘上天了。

  他从小在郡王府长大,见过太多虚与委蛇的东西,多得是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没想到这世上还有如此喜形于色之人。

  高兴得意生气,好似所有情绪都不需要伪装,她笑起来的时候,会让他想到那盒椰蓉酥。

  一口咬下去甜味便在唇齿间溢开,瞬间甜到心里。

  三岁习字五岁通读文章,七岁便能吟诗作赋的沈放,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殊不知这一点头为他带来的是什么。

  “你说这个字念什么?”

  “络呀,五哥哥不认得吗?”

  沈放看着纸上明晃晃的貉字,愣了一下,好吧,络和貉长得确实有些许像,他挑了挑眉也没点破,“今日才算认得。”

  林湘珺还真信了,甚至忘了他给沈应川写诗的事。

  这会正过着当先生的瘾,大手一挥在他肩上拍了拍,安慰了他两句:“五哥哥没事的,我之前也不认得,先生说了我就记着了,以后我每日都来教你。”

  沈放扯着嘴角努力扬了扬,扬了扬,最后落了下来。

  她每日都要来?

  “不必。”他去不去听学都另当别论,会点头也是鬼迷了心窍,不然怎么会陪她在这过家家。

  可林湘珺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正为手中的文章发着愁。

  “这段话的意思是……”她方才想得很好,不过是重复一遍先生课上说的,怎么讲着讲着就忘了呢。

  她苦恼地看着书册上那些字,明明她都认识,怎么拼凑在一块就读不明白了呢。

  沈放在等她说,却见她嘟囔着嘴,眉头都皱成小山了,还是支支吾吾说不出个东西来。

  这样的文章他五岁时便会读了,等了许久,他的耐心到了尽头。

  冷着脸,伸手扯过她手中的册子,指着那段话,用最为易懂的话语通读了一遍。

  也不管她听没听懂,就将书册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拧眉看向她,言外之意很显然,就她这能力,还妄想教别人,实在是有些好笑。

  果然就见林湘珺一副愣住的模样,乌黑浑圆的大眼睛缓慢地眨了眨,像是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沈放见此嗤笑声,正打算开口讥笑两句,就见她仰起头双眼水亮亮地看向他。

  不偏不倚,直直地撞进他的眼里。

  他听见她满是惊喜的声音道:“五哥哥,原来也会说这么长串的话呀。”

  “五哥哥好生厉害,不用听先生讲学都能通晓文章,那我有不懂之处,可以请教五哥哥吗?”

  沈放:……

  作者有话说:

  放放:这个读什么?

  林七七:一丘之络!

第15章

  林湘珺坚持将那篇文章都读完,碰到不会的就问沈放,美名曰温故而知新。

  温故完还要把自己的书册拿出来,温习明日的文章。

  等到日落西斜,天色不早了,她才慢吞吞地起来收拾东西。

  她发现这个读书确实管用,至少沈放今日没再冷眼相待她了,而且说得话也多了,她相信只要持之以恒,她定能与他成为知己好友。

  临走的时候,她摸到了荷包里的小桃酥。

  这还是早上春喜给她装,早上赶着去书堂,她连早膳都来不及吃,只喝了半碗牛乳。

  春喜怕她饿着,给她荷包里装了好几块小桃酥,让她休息的时候能吃。

  她的嘴小胃口也小,桃酥做得只有铜板大小,精致又可爱,对她来说两三口一个正正好。

  但她不能多吃,只偷偷吃了两块,这会还有小半袋,她将桃酥倒在小碟子里,推给了沈放。

  “这个桃酥是我最喜欢的,给五哥哥当做今日的谢礼。”

  不等沈放开口,就见严嬷嬷从外头着急地走了进来,“娘子,这会风大恐怕晚了会下雪,咱们得赶紧回去了。”

  林湘珺只好把多余的话吞回肚子里,任由春喜给她裹紧斗篷,抱上书册,挪着小步子朝外去。

  期间沈放一言未发,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好似对她的来去并不在意,至于那桃酥就更是看都没看一眼。

  待他正要翻看下一页时,走到门边的林湘珺突得停住了,回过头来问他:“五哥哥,我明日还能来吗?”

  沈放的动作微顿,抬起头正好瞧见金黄的余晖,落在她的身上,像是给她罩了层莹亮的光,明艳脱尘,美得不似凡物。

  他的心跳仿佛有一瞬间停滞,蓦地低下头,一边利落地翻过书页,一边带了几分不耐地道:“吵死了。”

  林湘珺走后,院子也随之冷清了下来,仿佛之前那些叽叽喳喳的声响,只是一场梦。

  书册搭在膝上,过了许久,也未曾翻过一页。

  沈放自然能把人赶走,更能让她别再来了,可每次对上她那双水亮的眼睛,有些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了。

  对着她那张脸,好似多说上两句重话,都像在以大欺小,他向来不屑于此。

  罢了,就当是给她机会动手,他倒要看看她能坚持演到何时。

  “郎君,该用膳了。”婢女名叫红炉,便是沈放醒来瞧见那个,先前是针线房的粗使婢子,刚来那几日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那日过后,她就发现沈放好似不如想象中那般凶戾。

  他的房内不需要人近身伺候,只要送膳送药,反倒比她之前的日子轻松多了。

  而且五郎君不戴面具的那半边脸,实在是俊美无双,每次瞧见都叫人看直眼,久而久之她就成了所有婢女里最勤快的那个。

  但她发现,今日的郎君好似与之前有些不同,往日他浑身透着生人勿近的寒意,可这会他却枯坐了半晌。

  手中的书未翻,余光若有似无的落在院门的方向,是林娘子的缘故吗?

  沈放没说话,红炉默默地摆好膳,看到了案桌上的桃酥,摆放的人很随意,七零八落地堆在盘子里,她不记得今日的茶点里有过桃酥。

  看着沈放也不像喜欢的样子,便自作主张地伸手去收拾,想要将案桌清理干净。

  没想到她还没碰到盘子,沈放的目光就扫了过来,“谁让你碰的。”

  声音冷冰冰的,似有浓重的戾气,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样子。

  红炉浑身哆嗦着跪下,“郎君恕罪,奴婢只是想替您收拾桌子。”

  “出去。”

  红炉不敢再有别样的心思,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等到屋内彻底没了人,落日的余晖也殆尽最后一丝光亮,他细长的手指才拈起一块桃酥,拧着眉看了两眼。

  这玩意,真的好吃?

  闻着味道倒不叫人讨厌,便当是试试有毒无毒,他轻轻一抛丢进了口中。

  入口是浓郁的核桃香,上面还洒了层芝麻,酥脆间透着淡淡的甜香,等到沈放再回过神时,碟子里的桃酥已经见了底。

  他神色如常地拍去指尖上的碎渣,心想,病秧子的喜好也不过如此。

  不管沈放同不同意,总之林湘珺每日一散学,便雷打不动的过来。

  沈放不搭理她,她便自说自的,写了字还要一副求表扬得给他看,遇上不会的便眼睛水亮亮地看着他,十次里总有八次能被她得逞。

  有了沈放的默许,林湘珺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安妙语不放心还跟来看过两回。

  见他们真的只是在读书,且沈放浑身是伤,常常是坐着不搭理人,反而衬着有威胁性的是她家七娘。

  安妙语本来是不愿多管闲事的,可她自从怀了孩子后,瞧见谁都多了几分善心,又见林湘珺的气色也变好了,就不再禁着她。

  但还是要求她每次去,多带些下人,瞧见不对劲便离他远些。

  如此小半月来,沈放的伤也肉眼可见的好了许多,从只能坐着到可以简单的走动。

  恢复速度快得令林湘珺惊喜不已,算命的果真没有说谎,真龙之血是她最后的希望!

  这日难得的天气好,出了太阳,先生不仅提早散了学,还说明日休沐一日,想着终于可以回家见祖母,她的心情很好,准备去小院找沈放说这个好消息。

  没想到还没出门,宋温期便喊住了她:“七娘,明日休沐,我要去书斋逛逛,顺便看看新到的徽墨,你要不要一同去?”

  宋温期从第一眼瞧见林湘珺起,就喜欢她了,再加上知道八字的事后,总有种两人天生一对的感觉。

  林湘珺不收他的东西,讲学时答不上题,在他眼里都是率真可爱,而且他也能感觉到,她不如之前那般抗拒他了。

  只是她每日都跑得很快,一散学便见不着人影,好不容易等到休沐,寻了个由子想与她多些接触。

  怕她误会他的意图,又立即解释道:“我还约了观棋和六郎,你可以同四娘子一道,人多热闹。”

  林湘珺鲜少有机会上街,听说去书斋她也很心动,可她都快半个月没见到祖母了。自然是见祖母要紧,而且这里头也没沈放,到底对她的诱惑力不够。

  想也没想就摇了摇头,“明儿我得回家一趟,辛苦宋郎君照顾我三弟弟。”

  说完她便急着要走,留下宋温期满脸的失落,她若没人,还去什么书斋啊。

  而这些都被一旁的沈清荷看在了眼里,她想起前些日子偷听到,母亲说要为她择亲事,咬了咬牙上前拦下了宋温期。

  “宋二哥哥想不想知道,七娘最近散了学,都去了哪儿?”

  宋温期的眼里顿时露出了些许好奇。

  -

  往日这个时辰,沈放都是在房中看书的,可林湘珺到时,他正坐在院中削竹子。

  林湘珺想起,她头次来小院,也是碰见他在削竹子,这个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他为何一直要和竹子过不去呢。

  严嬷嬷对竹子有阴影,怕沈放又发起疯来,亦步亦趋地跟着林湘珺,看她安然无恙地在沈放身旁的小凳上坐下,也不敢放松警惕。

  还好今日无风,日头晒着人很舒服,她能在院子里多坐会。

  林湘珺见石桌上的东西,觉得很是新奇,她从小能接触到的东西,大多会被磨平,甚至连书册的边沿也会被裁成毛边,就怕她会伤着手。

  像刀刃之类的尖锐之物更是不用想了,她都快及笄了,连针线都没碰过。

  沈放将竹子竖着劈开成好几份,再去边变成一条条笔直的竹条,之前每回来她都急匆匆地进屋,根本没注意到过。

  原来这角落里,已经堆了好多白净的竹条,垒成一摞,足有上百条。

  “五哥哥,这些是用来做什么的?”

  她好奇极了,忍不住伸手想要去摸,就听一声清脆的声响,竹条落在了她的手背。

  “放下。”

  沈放的手劲不大,其实打着一点都不疼,但林湘珺的手实在是太嫩了,这么轻轻一碰就留下了红痕。

  林湘珺吐了吐舌头,朝红了的地方吹着气,不敢再乱碰了。

  他不搭理她,她就自顾自说起今日的课,小嘴巴吧啦吧啦一个人也能说的很高兴。

  “文先生讲学特别有意思,我转述不及先生的半分,五哥哥能下地走动了,那是不是过两日就能同我一道去书房。”

  他可从未答应过要去,也不理她,任由她天南地北的瞎说。

  “咦,这儿怎么有只小狸猫,是五哥哥养的吗?小猫你叫什么名儿?”

  林湘珺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突然出现的小猫给吸引了。

  那是只黄棕花色的小猫,看着不过五六个月大,正趴在沈放的脚边打瞌睡,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了抬眼,很快又趴了回去。

  虽然沈放没有明说,但瞧着脾性,倒是与他一模一样,不爱搭理人。

  林湘珺很喜欢小动物,可祖母总怕小猫会抓伤她,只许她养小兔或小鸟,猫啊狗啊,都只能远远看着。

  难得能有小猫离得这么近,她自然是欢喜,眼巴巴地逗着猫,还与小猫说上话了。

  沈放见此,哂笑出声,真没见过比她还要稚嫩蠢笨的人了,而且几日相处下来,他已经开始动摇了,这样的人真的能派来打探消息吗?

  玩了没多久,春喜就来喊她了,说是马车已经备好,她该回府了。

  林湘珺和往常一样与他道别,“对了,忘了与五哥哥说,我今日要回家,明日就不能来寻五哥哥玩了。”

  沈放的动作微顿,但也不过一瞬,很快又继续手上的动作。

  “最好再也别来。”

  离得远,林湘珺没听清,但她归家心切也来不及再细问,朝他摆了摆手,坐上软轿没再回头。

  等到她的背影彻底消失不见,沈放才发现,一向不会出错的他,手中的竹条竟不知何时削断了。

  而第二日,第三日过去了,林湘珺真的没有来……

  作者有话说:

  哼哼,让你狂让你别扭,老婆回家了吧。

第16章

  林老夫人都快半个月没见着孙女了,林湘珺一回来,自然是满口的宝贝孙儿。

  不仅让后厨烧了满桌她最喜欢的菜肴,还拉着她说了半宿的话。

  原本按她老人家的想法,林家不靠她读书光耀门楣,她读书只为了高兴,这次去玩了半个月也差不多了,可以回来了。

  可见着林湘珺,比去时要红润的面色,说起话来都不喘气的模样,劝说的话又说不出口了。

  她在家时要什么有什么,吃穿用度样样是最好的,但大多时候仍是不开心。

  小姑娘以为自己佯装的很好,在人前都是笑脸盈盈,其实哪能瞒得过她这个做祖母的。

  听她说先生讲学多有趣,同窗们有多友善,连安观棋那个小猴王都能老实听讲,便知这文先生确实本事过人。

  为此,林老夫人心中就算再不舍,也没拘着她不许去,只说要日日传消息回来,到了休沐便得赶紧回来。

  林湘珺自然是一一答应了,挽着祖母的手直撒娇,惹得福寿堂内笑声不断。

  她想好了在家住两晚,等授课那日再早起过去。

  可没想到,隔日她正陪祖母听着戏,宫里却来了人。

  是皇后宣她进宫赏花,说是赏花,其实就是想她了,她算算日子,也有两三个月没进宫了。

  确实该去陪陪姨母,而且很奇怪的是她的梦没有做全,最近不仅梦变少了,还都是重复之前的。

  只梦见皇帝不肯见姨母和太子,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沈放被寻回宫登基之后,姨母与太子又是什么下场,她都全然不知。

  或许可以去探听一二,对以后发生的事,也能多做些准备。

  管事太监在外候着,她简单梳妆换了衣裙,才被人扶上马车,一路到了宫门外。

  宫内轿辇都得有品级之人才可乘坐,唯有林湘珺破了例。

  她坐在轿子里回忆梦中的事,景帝是何时怀疑太子不是亲生的,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私下派人寻找沈放的呢?

  不等想出个所以然,坤宁宫到了。

  周皇后刚见过嫔妃们,正懒洋洋地逗弄着新送来的小鹦鹉,听说林湘珺到了,满是惊喜的起身,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

  “小没良心的,可算是知道来看我了,让姨母瞧瞧,确如你祖母说的,气色好多了。”

  林湘珺诧异地眨了眨眼,“不是姨母唤平公公召我进宫的吗?”

  周皇后愣了下,但很快也反应了过来,“是,瞧我这记性,最近忙着冬至祭祀的事,倒把这个给忘了。”

  “姨母近来是消瘦了,昨夜可是没睡好,怎么眼睛都是红的。”

  周皇后周意礼是周家的小女儿,先皇后薨逝留下个年幼的太子,朝臣纷纷上奏恳求陛下另立新后,统管后宫抚育太子。

  林湘珺出生那年,她刚及笄便被选入宫,成了继后,从原先的青涩懵懂的少女,到如今仪态万千的皇后,也不过十几年光景。

  当年林湘珺的母亲病逝得突然,周皇后也正好怀上孩儿,只可惜还不足月,便因种种缘由没能保住。

  她对姐姐的离世悲痛万分,见着落地便没了娘亲的小湘珺,又想到自己未出世的孩儿,就将所有的宠爱都倾注在了这个外甥女身上。

  也不知她是对后宫争斗的厌倦,还是孩儿的事对她打击太大,从那之后,她也再未怀上过孩子。只把心思都放在了调理后宫,以及抚育太子身上。

  故而她见姨母红了眼,第一反应是她哭了,可又觉得不可能。

  如今太子孝顺,把她视作亲生母亲一般,宫内嫔妃也都敬重她,与陛下更是相敬如宾,还能有什么事值得她红眼睛的?

  周皇后闻言遮了遮眼睛,眼神有些许闪躲,“许是这几日累着了,没什么大碍,听说你去郡王府听学去了?”

  林湘珺本就心思浅,皇后换了话题,她也没多想,陪着聊起冬至宫宴的事来。

  往日她进宫都是要住上小半月的,这次她心里记挂着沈放,不肯多住。

  “那文先生真有这般厉害,把我们珺儿的魂都勾走了,如今是连我也比不过咯。”

  周皇后年方二十有九,正是女儿家最娇美的年纪,在宫内珠光宝气地养着,又不曾生育,瞧着就像二十出头的人,与林湘珺坐一块,浑像两姐妹。

  她说话妩媚,点着林湘珺鼻子的动作亲昵,饶是林湘珺也止不住地脸红。

  “也不全是因为先生的课,我就是觉得有伴一块玩,挺好的。”

  “罢了罢了,终究是我这坤宁宫无趣了。”听皇后半是玩笑半是抱怨的话,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最近确实忽略了姨母。

  纠结了一番后道:“那我陪姨母住两晚。”

  反正之前她说回家,沈放也丝毫不在意的样子,还说最好别去,哼,她也是有脾气的。

  况且她也就晚个一两日,应该没事的吧。

  “这还差不多,我让御膳房准备了你喜欢的点心,还给你在后殿扎了秋千,等用了晚膳才许玩。”

  “姨母待我最好了。”

  “油嘴滑舌。”

  等到用晚膳时,林湘珺才后知后觉好似少了些什么,今日怎么没有看见太子?

  太子待皇后尤为亲近,胜过亲生母子,他每日从御书房出来,都会特意来陪皇后用膳,可今儿却整整一日都没见到太子。

  甚至姨母也没主动提起过太子半句,难不成是闹别扭了?

  “姨母,怎么不见太子哥哥啊?”

  “我怎么知道,他都这么大的人了,总不能时时刻刻还要我盯着吧。”

  听着倒像是反话,好似是生气了,姨母的脾气很好,等闲不见她红脸的,可若真生起气来,便是哄不好的那种。

  她赶紧安抚,不再提太子,隔日见皇后在忙,偷偷地溜去了毓庆宫。

  沈厉州刚从御书房回来,就听说有人在等他,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了,果然进屋就看见林湘珺垫着脚在翻他的多宝阁。

  “好东西上回都叫你顺走了,我这空空如也,没什么值得你惦记的了。”

  “太子哥哥请我进宫解围,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沈厉州轻笑着摇了摇头,他看着不如沈放高,但气势很足,尤其是举手投足间有股贵胄的气度。

  之前她都没在意过,这会忍不住地盯着他的脸看。好像是不太像景帝,难道是更像先皇后?

  “你盯着我的脸看什么,我的脸上又没好东西,一会让常胜带你去库房,喜欢什么你自己挑。”

  “没什么,我是看太子哥哥好似有些疲惫,怎么与姨母似的,都没什么精气神。”

  沈厉州闻言拿折子的动作顿了顿,“这几日政务繁忙未曾休息好,母后是为何?”

  “姨母也说是没睡好,你们倒是母子连心,连不舒服也凑一块。太子哥哥,你快说说,怎么把姨母惹生气了。”

  沈厉州想起这事就忍不住头疼,眼底闪过些许燥意,他也不想与母后闹矛盾,这么多年了,他最看不得她红眼睛。

  但这事他也不愿妥协,看了眼林湘珺,索性将一叠东西翻了出来。

  林湘珺凑上前去拿起翻看,竟然全是小娘子的小像,底下还有名字家世,她以前或许还不明白,自从经历了宋温期的事后,一下就反应过来了。

  “姨母是要给太子哥哥相看姑娘呀。”

  “母后半年前便与父皇提了此事,我当时已经推脱了,没想到她私下找人做了这个。”

  她搞不懂了,沈厉州今年十八了,虽说本朝男子大多会弱冠后再娶妻,可他身为太子,早些定下亲事,也是稳固朝野内外的手段。

  “我与母后说了暂时不想娶妻,母后便生气了,说这些年如此待我,我却终究不曾将她视若亲生母亲。这分明是两回事,如何能混为一谈。”

  林湘珺能理解姨母,景帝就这么一个儿子,她要顶着无数的压力抚育太子,自然会敏感些。

  “可太子哥哥为何不想娶妻呢?”

  她不想嫁人,那是没几年好活了,既不想害人,又不喜欢宋温期,可沈厉州完全可以挑个喜欢的人。

  就算往后被发现不是亲生的,也可以多个依仗的岳家,没准还能留条退路。

  “我谁都不想娶。”

  林湘珺好奇地翻着画册,没想到还发现了好玩的东西,举起画册笑了起来,“他们是不是弄错了,这上头怎么还有我的名字,这也画得太丑了吧,我可不长这样。”

  她正自顾自乐呵,却听沈厉州满不在意地道:“既然如此,不如七妹妹嫁予我好了,也圆了母后的念想。”

  林湘珺:……???

  作者有话说:

  沈放快来!有人要偷你老婆了!

  说取名叫屁屁的,猫猫问你们礼貌吗?

第17章

  林湘珺惊得把画册都给丢了,“沈厉州你在说什么胡话呢?!”

  两人差四岁,沈厉州可以说是她除了亲兄长外,最亲近的哥哥,突然听见这种匪夷所思的话,连长幼尊卑都给忘了。

  直接连名带姓地喊他。

  沈厉州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逗你玩的,谁会喜欢个没长大的黄毛丫头,我娶谁都不可能娶你。”

  林湘珺这才松了口气,直拍胸脯,方才那么一吓,险些把她吓犯病了,气都要喘不上来。

  转头听见他在笑话自己,心里又不服气,“谁说没人喜欢的,想娶我的人可多了去了,况且你不喜欢比你小的,难不成喜欢大的?”

  没想到沈厉州的眼神却暗了暗,手指轻轻拨动玉扳指,模棱两可地挑了挑眉,“也未尝不可。”

  什么意思?他真是有喜欢的人了?

  她听不懂也不想掺和别人情感上的事,反正只要这个人不是她就行,想到姨母眼睛红红的模样,忍不住地劝他。

  “你若真不想娶妃,好好与姨母说,她能理解的。”

  沈厉州自然也想缓和母子的关系,他会把林湘珺弄进宫就是为了哄母后高兴。

  可有些事他暂时解释不清,或许得等他先弄清自己的心意,才能化解矛盾。

  林湘珺在宫里住了两日,在皇后和太子之间做和事佬,几番费劲下来,总算让两人的关系略微缓和了些,期间她还见到了景帝。

  不过半年多未见,他的气色看上去差了许多,确实是病重的预兆。

  但他此刻对太子依旧很是关心,与皇后也很看重,知道皇后为了冬至宫宴的事操劳,不仅赏东西还叮嘱太子要多孝顺母亲。

  交代完瞧见她,也不忘问她病情有没有好转,让她没事便多进宫陪陪皇后。

  体贴入微关爱有加,俨然是个好父亲好丈夫,根本看不出半点异样。

  让林湘珺猜不透,他是尚不知太子不是亲生的,还是已经有所怀疑,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不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只看梦中景帝待他们母子态度,便知来日真相揭露乃是凶多吉少。

  她也不是没想过,要不要提醒一下姨母,可她不知道太子是如何被人发现的,也不知道沈放是怎么被寻回的。

  总不能拿个梦去和人家说,太子血统不正,便是她再得宠,说这种诋毁龙脉的事也会掉脑袋的。

  思来想去,与其指望景帝顾念多年的父子之情,还不如讨好沈放,毕竟将来要做皇帝的是他。

  一想到沈放,她也待不住了,好不容易培养了些同窗之情,得趁热打铁才好。

  隔日起了个大早,宫门刚打开,她便匆匆回了趟家,就往郡王府去。

  上午的听学是赶不上了,她索性也不去凑热闹,拿上家里带来的礼物就往沈放的小院去。

  没想到吃了个闭门羹。

  “娘子,我们郎君正歇着呢,您要不要晚些再来。”

  骗人!沈放恨不得一日只有半个时辰在床上,他根本就歇不住,伤还没好全就想要下地。

  虽然林湘珺不知道他要拿竹条做什么,但明显他很在意,且每日花在上面的时辰越来越多,想来是有什么原因让他不得不抓紧时间完成某样东西。

  今日天气又好,他怎么可能躺在床上歇着,分明就是不愿见她。

  但房门紧闭她又不能硬闯,她左右地弹了下窗户,见都瞧不见里头,才拖着长音不甘心地哦了声。

  她在宫里众星捧月,好吃好玩的享用不尽,人人都奉承着她,她偏偏不要,紧赶慢赶气都快喘不上来了,结果到这连人都见不着,如何不垂头丧气。

  林湘珺三步一顿地往外走,她没上轿子走得很慢,就希望有人会喊住她,她再立即回头。

  可就算她走得再慢,院门还是在眼前了,想象中的声音也没响起。

  临到一脚要踏出院门时,她停了下来。

  蓦地看向石桌下的那只小猫,它还是懒洋洋的地趴着,好似这么多日都没换个姿势,院子里人来人往也影响不到它晒太阳睡懒觉。

  林湘珺甩开身后的春喜和严嬷嬷,脚步轻快地朝它走过去,边走嘴里还边念叨着:“小猫,几日不见,你还记得我吗?”

  哼,他不喊她,她也可以自己要留下呀。

  她就不信,沈放能在屋里躲这么久。

  小狸猫正睡着晒太阳,被人吵醒了不舒服地喵喵叫唤了两句,还朝她伸出了爪子,身旁的婢女担心极了,各个离得很近,随时准备冲上去护着她。

  可林湘珺却丝毫不怕,她虽然不被允许养小动物,但宫里有专门喂养小动物的,小太监见她喜欢,就会抱着收了性子的小猫小狗来逗她高兴。

  也会教她怎么让小猫放松警惕,故而即便她自己没养过,却已经听了满肚子的猫经。

  她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抚摸着它的小脑袋。

  在婢女们屏息间,小猫只是睁开浑圆的杏眼懒懒地扫了扫,显然对她的抚摸很喜欢,轻轻地蹭了蹭,反倒朝着春喜等人有些凶地喵了两声。

  “它这是被你们吓着了,你们安静些退远点。”

  果不其然,人一退开,小猫就收回爪子又埋头趴了回去。

  林湘珺干脆将它抱起来,坐在石凳上,让它的姿势能更舒服些地趴在她怀里。

  小猫实在是太可爱了,即便是睡着的样子,也足够让她心软地一塌糊涂。

  上回沈放没搭理她,也没说小猫叫什么,她便又与她自说自话起来。

  “小猫咪,你怎么这么喜欢睡觉,也不爱搭理人,真是五哥哥养的猫,连性子都一样。”

  “你叫什么名字啊?五哥哥有没有给你取名,若是没有,我给你取一个好不好?我叫七娘,你就叫七七。”

  说着说着,先把自己给逗笑了,她怎么这么会取名啊。

  可还没笑多久,就听一声冷淡地:“过来。”

  话音落下,她怀里的小猫蓦地睁开了眼,从她怀中挣脱开,一跃而下,飞快地跳到了来人的脚下,喵喵叫着在他脚边绕圈。

  林湘珺也惊喜地站起,“五哥哥,你醒了呀。”

  沈放看也不看她,轻嗤了声,他在屋里看得一清二楚,她是怎么探头探脑,又是怎么一步三顿,只怕养只元龟,都能爬得比她快。

  走了也就罢了,偏偏知道他在屋里坐不住,赖在这逗猫逼他出来。

  现在还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实在是手段拙劣。

  沈放冷淡地从她身边擦过,坐回到石凳上,拿起只剩下尾巴的竹条,严丝合缝地嵌进去。

  林湘珺这才注意到,原来成堆的竹条,如今竟然有了具体的模样。

  是个足有石凳大小的花灯外框,被精巧的编制成了宫灯的形状,她记得昨儿还在姨母的殿内瞧见过一盏。

  但宫里是用檀木所制,沈放却是用竹条编的,若不是她亲眼瞧见,绝不相信有人的手能这般巧,能用全然不同的材料,做出一模一样的宫灯。

  “这都是五哥哥做的呀,这个宫灯可真好看。”

  “五哥哥这个做了是送给谁的?我可以看看吗?”

  这是她发自内心的称赞,可沈放依旧是一言不发,不管她说什么都没有用。

  见她伸手要碰那宫灯,竹条又不轻不重地落在了她的手背。

  林湘珺捂着发红的手掌,咬着下唇,嘟囔了两声,“我又不弄坏,就是瞧瞧嘛,五哥哥可真小气。”

  “怎么我不过是两日没来,五哥哥怎么又不理人了。那姨母生病了,我总是要进宫去探望的。”

  “亏我还给五哥哥带了好多点心,都是姨母特意让人给我做的,我不舍得吃,全带来给哥哥了。”

  原来她是进宫了。

  沈放摆弄宫灯的动作略微顿了顿,但很快又收回了思绪,她去哪里与他何干。

  可这片刻的停顿,却没逃过林湘珺的眼睛,她惊喜地眨了眨眼。

  乌黑的眼珠子转了转,略带夸张地道:“五哥哥,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不来了,为这个生气了吧?”

  “闭嘴。”

  “那我猜对了?我不是有意爽约的,我只是有事,五哥哥你别生气了嘛。”

  “再吵就给我滚出去。”

  “那我不吵,是不是就可以不走了?”

  沈放:……

第18章

  沈应川到底是个绣花枕头,下手看着狠厉实际未伤到骨头,皮外伤恢复得很快,林湘珺不过是回家了一趟,沈放已经能行动自如了。

  他将宫灯的骨架编好,就开始画灯面。

  林湘珺止不住好奇,沈放这般冷情冷性的人,为何会做这般女子气的东西,是要送给谁的吗?

  她突然记起,那日他挨打时,沈应川口中就有个叫澜月的人,应该是个小姑娘的名字。

  难不成就是要给澜月的?

  不等她好奇,沈放已经下笔了,林湘珺不是头次见到他写字,却是头次瞧见他画画,且是她从未见过的认真。

  沈放的字如其人,犀利冷峻,可画却带了些稳重和温柔,看着看着,她便入了迷。

  半个时辰后,他才满意地收了笔。

  这会还未上色,只是简单的铺了层底色,却已栩栩如生地勾勒出,一男一女在月下相会的场面。

  “五哥哥,这是画得谁啊?这个宫灯又是送给谁的?”

  “与你何干。”

  她心想的是,若真的要送给那个叫澜月的姑娘,或许她能帮忙。况且她也十分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姑娘家,能叫这块冰疙瘩上心。

  可惜不等她问出口,就被沈放给堵回来了。

  “我就是好奇嘛,五哥哥真是小气极了,我有什么秘密都与哥哥说,哥哥却什么都不和我说。”

  “哦,是吗?”

  沈放侧身站着,他不常有神色变化,此刻靠近她这边的眼尾轻轻扬起,使得他那张本就俊美的脸,添上了些许生动的颜色。

  “自然是真的了。”

  谎话连篇,她的秘密他可一点都不清楚。

  沈放懒得与她纠缠,她不说,他也总会有办法知道。

  林湘珺见他不说,便不再追问,但心里却更加认定,这肯定是送给哪个小姑娘的,他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自以为知晓了沈放秘密的林湘珺,心满意足地撑着下巴,看沈放给灯面添色。

  边看边期待地道:“五哥哥,大夫说你只要按时用药,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是不是明日就能与我一道去听学了。五哥哥字写得好,画也画得好,先生肯定喜欢你。”

  许是宫灯快要完成,他的心情也好转了些,竟然没有像之前那般拒绝,将画中的女子润色后,淡淡地道:“明日再说。”

  “那我们可说好了,明日我等五哥哥来,真是太好了,终于可以和五哥哥一块听学了。”

  沈放听着耳边小姑娘惊喜又欢快的声音,哼笑了声,他只是想去瞧瞧那传闻中的文先生,与这聒噪的病秧子一点关系都没有。

  冬日的天气阴晴不定,上午还是阳光明媚,过了晌午突然起了风,隐隐还有要下雨的架势。

  林湘珺没能在小院待多久,就被严嬷嬷裹着斗篷塞回轿子,要走的时候,她还不忘从小窗子探出脑袋来。

  “五哥哥,明日别忘了,我在书堂外等你。”

  沈放没有回应,但等她走后,却轻轻捏了下脚边的小猫,嘴角翘了翘,做宫灯的动作不自觉的加快了些。

  终于在雨落下来之前,将一盏完整的宫灯制好了,他从去年便在做这个,期间耗费无用的竹条早已堆满柴火间,但好在东西还是做成了。

  “郎君,这是今年新制的冬衣,之前管事疏忽给漏了,特意让人送了三身新的过来,您试试可是合身。”

  说疏忽漏了,那是客气话,实则就是看他不受宠,故意拖着,往年也是这般,不是过了季送些下人都不要的衣衫,就是直接给拖忘了。

  他们仗着他不会为了三两件衣服闹去耿氏那,这些年才愈发的变本加厉。

  前些日子瞧见耿氏对他上了心,这才马不停蹄地赶制了几身新衣出来,倒是托了那病秧子的福。

  沈放淡淡地扫了眼托盘上的冬衣,神色淡漠地道;“放那。”

  而后从箱笼之内取出一件湛蓝色的棉袍,看款式与花样并不是眼下时兴的,唯有针线还算入得了眼。

  但被他珍藏的很好,不见丝毫损坏,颜色也依旧鲜亮。

  红炉一直在外头伺候,即便沈放让她出去,她也还是想等等,她的针线活不错,若是衣服不合身,她或许能帮忙改改。

  听到脚步声,她立即抬头,一眼便看见了身着新衣的沈放,瞬间看直了眼。

  他乌黑的长发高高束起,露出锐利的双眼,湛蓝色的衣襟更衬得他容颜如玉,身姿如竹。

  他往日穿得不是灰色便是褐色的衣衫,硬生生将他那股子少年气给压了下去,不过是换了件衣衫,他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红炉看得迷了眼,直到沈放脚步似风地从她面前走过,她才回过神来。

  “郎君,您要去哪?天色不早了,您还未用晚膳,眼看着一会还要下雨……”

  沈放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干净的罩布,将宫灯小心罩上,提着朝院外走去。

  红炉来这伺候已经大半个月了,从没见沈放踏出院门,不免有些着急,赶紧小步追了上去。

  可他却视若无睹,连个眼神都没多停留,大步地离开了,留下红炉看着阴蒙蒙的天际发愁,若是下雨可怎么办。

  这个时辰,郎君能去哪儿呢?

  沈放脚步片刻未停,穿过长廊绕开花园,一刻钟后在一扇偏门外停下。

  眼前是个不算大的庭院,四周种满了竹子,细细的雨丝落在竹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沈放没急着敲门,耐心地抹去罩布上的水气。

  他站了约莫半刻钟,门才从里面被打开,走出个年迈的仆妇,瞧见是他,浑浊的眼里露出了些许欣喜:“五郎,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说着打开门,朝里屋喊了声:“主儿,五郎来看您了。”

  仆妇拉他进院子,见他肩上淋了些雨水,赶忙去寻布巾,一边给他擦拭一边让婢女倒来热茶。

  仆妇姓余,自打秦姨娘入府,就一直伺候她,后来沈放出生了,便照顾小郎君,是看着他长大的嬷嬷。

  “郎君怎么还似小时候般,下雨也不知带把伞,仔细淋湿了又该着凉了。”

  沈放被拉着坐下,全程都很耐心地听着仆妇唠叨,身上那股冷厉的气息也淡了,眼底甚至有些许暖意。

  “不过是一点小雨,我哪有这般矜贵。上回阿叶不是说你的腿脚不方便,提膳这样的事,怎么不让下人去做。”

  “不碍事的,是老奴自己想走动走动,郎君坐会,老奴去唤姨娘。”

  秦氏刚入府时很是得宠,生下沈放后更是盛宠一时,可惜,一把火,不仅烧毁了沈放,也将这满院的生气烧灭了。

  沈在卿又是个喜新厌旧的性子,很快就将这对母子抛到了脑后,没了宠爱,下人捧高踩低,渐渐这院子也没什么人来,忠心的下人也没剩几个。

  “他怎么来了?送银子还是送炭火?正巧昨儿和她们摸牌输了,让他再拿些来。”

  “主儿,怎么忘了,今儿是您的生辰,郎君冒着雨过来,定是想见您的。”

  院子冷清,下过雨后更是万籁无声,他就坐在堂屋,隔得这般近,自然什么都听见了。

  沈放却充耳不闻,依旧小心地擦拭着罩布,好似这样就能抹去他心口的褶皱。

  又等了一刻钟,连碗里的茶水都冷了,才听见屏风处传来脚步声。

  沈放本就笔挺的背脊,挺得更直了,待妇人露出脸来,他才站起身行了个礼,“儿子见过母亲。”

  “可别这么叫,到时叫人听见,又免不得一顿口舌。”

  秦姨娘是标准的南方美人,脸小骨架子小,即便三十好几的人了,依旧眉目如画身段纤柔,走动间自带风情。

  也难怪当初会被沈在卿一眼相中,向景帝讨要了她。

  沈放衣袖下的手指叩紧,从善如流地改了口:“姨娘。”

  “行了,坐下吧,你怎么过来了。”

  她这屋里人也简单,一眼望尽,自从失宠后,与后院这些姨娘凑在一块,便迷上了打叶子牌。

  可她的赌运又实在是差,为此将郡王给的赏赐,宫内带出来的首饰全都输光了。

  每次输了银钱便发火,昨儿输了对耳环,今日气得牌都没去玩,就听说沈放来了。

  “今日是姨娘的生辰,儿子特意来给姨娘送生辰礼。”

  一听这个,秦姨娘的脸色没那般难看了,“之前听说你病了,我院中事多,也抽不出空去瞧你,可是好些了?平日没事别去招惹你兄长他们,本分些,别再给我添乱了。”

  沈放的指甲磕进掌心,依旧恭敬地道:“是,儿子谨记姨娘的教诲。”

  说完顿了顿,略带了些笑意道:“前年下人打破了姨娘的宫灯,儿子亲手制了一盏,贺姨娘生辰。”

  说着小心翼翼地揭开了罩布,屋外天已暗了下来,宫灯内的荷花盏被点亮,摇曳生辉瞬间将堂屋照得明亮如昼。

  余嬷嬷见此连声夸沈放有孝心,就连婢女们都纷纷侧目,唯独秦姨娘脸色有些难看。

  “时辰不早了,你还是快回去吧,平日该多读书,而不是浪费在这等无用之物上。”

  她的言辞犀利,丝毫不顾及沈放的颜面,每多说一句,他的指尖便嵌入多一分。

  沈放微低着眼眸,掩下那翻涌的波澜,起身恭敬地福了福身,“是,那儿子便先回去了。”

  他抽身往外走,临到门边时,秦姨娘又出声喊住了他。

  沈放那双如泼墨般漆黑的眸子,有点点微亮的光,却听她略带不耐地道:“这衣裳早已不合身,以后莫要再穿了。”

  他捏紧的手指缓慢地松开,指缝间滴下点点血水,他听见自己笑着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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