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菊花还是指能开的那种花。酒是纯粮食酿的没有蒸馏提纯过的浊酒。
“明天老夫就要回始安了,不能每天请你喝酒了,这两万块人民币你拿去补贴点家用吧。”颜延之对陶渊明说。
“那多不好意思,我乃一介隐士,岂能受嗟来之食!”
一个华丽的转身就把钱送到了酒家,跟老板说:“这个月的酒,我包了!”
颜延之是陶渊明的故交,后来去了外地做官,出差经过陶渊明家,于是天天找陶渊明吃饭喝酒,每次两人必酩酊大醉才肯罢休。
别看都是别人请客,陶渊明可不是谁都会见的。江州刺史王弘每次请他他都不去,后来没办法了,买通了陶渊明的好友庞通之,在陶去庐山的半道上,让庞置办上好酒好菜,等着他上钩。
陶渊明一听好友相邀,还有酒喝,也顾不得还有脚疾了,愣是让儿子们把他抬到了饭桌上。酒过三巡,王弘从阴暗的小角落里跑出来假装偶遇:
“哎呀这么巧啊,在这儿遇上您老了,必须得敬您一杯!”
就这样,借着酒,王弘才得以和陶渊明认识。
石涛所画陶渊明
可见陶渊明爱酒,准确地说,是嗜酒。只要家里有酒,甭管谁来玩,都得让他们喝,喝到醉为止,喝多了就开始摆弄那张无弦琴,又不会弹,只是陶醉在自己的幻想里。正所谓:两人对酌山花开,一杯一杯复一杯啊。要是自己先醉了,就大呼:我醉欲眠卿可去,明朝有意抱琴来!(后半句是李白替他说的)
当年41岁的陶渊明当彭泽令的时候,公家分配给他一百亩地,这下足够温饱了吧,他倒好,命令手下人,全给我种成高粱酿酒喝!妻子翟氏不同意,再三坚持之下,才改成了一半地种高粱,一半种稻子。
喝酒都喝得影响生活了啊。为此,他特意写了一首打油诗《止酒》,就是劝自己戒酒的意思。这首诗,每一句都有一个“止”字,是这么写的:
居止次城邑,逍遥自闲止 。
我的家靠近城里,平时逍遥又悠闲
坐止高荫下,步止荜门里 。
坐在高高树荫下,休息于柴门蔽户里
好味止园葵,大欢止稚子 。
最好吃的莫过于院子里的葵,最让我高兴的莫过于小儿子
平生不止酒,止酒情无喜。
这辈子啊,没法儿戒酒,一戒酒爷就不高兴
暮止不安寝,晨止不能起。
睡也睡不好,起也起不来
日日欲止之,营卫止不理 。
日日想要戒酒,想得营卫不和、气血不畅
徒知止不乐,未知止利己。
其实啊,我只知道戒了酒不爽,却不知道戒酒的好处
始觉止为善,今朝真止矣。
我想通了,还是戒酒的好,今儿我真戒了啊
从此一止去,将止扶桑涘 。
没听说嘛,戒了酒的人就可以去扶桑边上,那可是日出的地方呦
清颜止宿容,奚止千万祀!
戒了酒就能容光焕发、仙风道骨,能活千万年呢(摊手)!
瞧瞧,是正经人儿说的话么,您表面上是想戒酒,背地里一顿调侃啊。
陶渊明不但爱喝酒,还自己酿酒。有一次,郡守(至少是地市级别的官儿)去他家玩,正好陶渊明的酒酿好了,接下来要把米渣和酒分开,只见他取下头上的头巾,展开,当筛子,把渣滓过滤出来,完事儿竟然若无其事地又戴在了头上!
果然是名士风流,一般人理解不了,酿过酒的都知道那酸臭味……
郡守:我不要面子的啊?
大惊小怪啥?一会儿不就自己干了嘛。
春秫作美酒,酒熟吾自斟 。
若复不快饮,空负头上巾 。
石涛所画陶渊明
农闲时,陶渊明的业余生活还是很丰富的,但是基本离不开酒,有酒喝酒,没酒也要盯着杯子发呆。比如和农村老头儿们出去玩,都知道他喜欢喝酒,朋友们必然带着酒壶去,找一处野外,松树底下,拨开杂草,席地而坐,就着几个花生米,三五个农村老头就开始喝酒聊天,语言粗鄙,殊无礼数,胡乱敬酒,没大没小。陶渊明却乐在其中,喝着喝着就醉了,醉到什么也无所谓,迷迷糊糊之中,得到了一种超脱。
故人赏我趣,挚壶相与至。
班荆坐松下,数斟已复醉。
父老杂乱言,斟酌失行次。
也有文质彬彬的时候,一群人在河边野餐,可惜没有肉,不然弄个烧烤什么的。
大家就看看河里的鱼,看看水上的鸟,看看远方的山,再敬大家一圈酒,一杯一杯复一杯。喝完这一杯,还有一杯,再喝完这一杯,还有三杯。眼看着一年比一年老了,人莫不畏死,却又无可奈何,只好不去想明天,从而获得一种变态的满足感,也只好喝酒,喝完就啥都忘了,试酌百情远,重觞忽忘天嘛。喝完还写首诗纪念,最后写下参与的每一个成员的名字、年纪、籍贯,那么正式而隆重。
中觞纵遥情,忘彼千载忧 。
且极今朝乐,明日非所求。
还有时候,一行人竟跑去墓地里玩。又是吹拉弹唱,又是引吭高歌的,好不热闹。我至今不明白,墓地有啥好玩的,也可能不是去玩,而是去祭奠,但是周家姓周啊,似乎也祭不着。反正呢,似乎大家都挺高兴,陶渊明想,坟头底下那个,这么多人陪你,应该也乐开花了吧。
今日天气佳,清吹与鸣弹。
感彼柏下人,安得不为欢?
清歌散新声,绿酒开芳颜。
未知明日事,余襟良已殚。
更多的时候,则是在夜里,自己一个人,和自己的影子喝酒,夜里买不起蜡烛,就烧着柴火照明,只要有酒,就没一天不喝。
余闲居寡欢,兼比夜已长,偶有名酒,无夕不饮。顾影独尽,忽焉复醉。
石涛所画陶渊明和菊花
光喝酒也不行,还要有菊花。
陶渊明在院子外边种了很多菊花,其实菊花还挺好看的,尤其是成片的时候,秋天,菊花开放的时候,他就拿个小板凳,去菊花丛中久久地坐着,坐久了,发现自己满手把菊,而这时夕阳西下,飞鸟回巢,南山在远处若隐若现。有酒的时候,常常是一手拿着酒壶,一手拿着一大把菊花,快乐得像个孩子,自己酒量又不行,一会儿就醉了,卧在花丛中沉沉睡去,东倒西歪的酒壶、茶杯里的残酒兀自嘀嗒着。
秋菊有佳色,裛露掇其英。
泛此忘忧物,远我遗世情。
一觞虽独进,杯尽壶自倾。
菊花和酒是陶渊明生命中唯二两件超越了生存层面的物质需求,从最实用的角度来说,他认为“酒能祛百虑,菊解制颓龄”,喝酒可以忘掉忧愁,菊花能使人延缓衰老,但其实远不止此,困扰他一生的两大命题:如何面对自己的一无所成、如何面对自己终将死亡,也许就在一杯酒,一把菊花里,得到了短暂的回答。
——陶渊明生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