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啊，我这一出去一天，卖个二三百块钱，够吃的就行啦。”
“难道你不想多挣点？”
“想啊，但现在不行。”
“为啥？”
“我满足了。挖耳勺炒芝麻，小打油，咱也不图发财。”
“你这挣的全是血汗钱啊。”
“是啊，可晚上吃了饭往床上一躺，睡得舒坦。”
“也是的，半夜敲门心不惊。”
“那是。”
“要不，你跟我一起去西藏吧，找个地方，承包个蔬菜大棚，要不，去新疆也行，那里地多人少，搞点养殖，包个地。”
“搞养殖？养啥？养猪吧。”
“你看你说啥傻话，咱这身份，能养猪吗？”
“我故意这样说，就是不想干这件事。”
“为啥不想干？”
“不为啥，你想啊，咱这关系这么好，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各有各的挣钱的路。平时一块聚聚，说说话，唠唠嗑，那多好。”
“是啊，这话对啊。”
“可要是一块儿干了生意，赚了好说，万一赔了呢？谁也没长个前后眼，那还不吹胡子瞪眼的，那还会有弟兄们的情份？到时候，在路上见了还会故意扭过头去，装着不认识，再后悔就晚了。”
“哎呦，没看出来，你这眼光看得那么远。”
“也不远，也就是想到哪儿说到哪儿，说错了，别笑话我就行。”
“这才是掏心窝子的话，才是真兄弟。”
“那你也不想琢磨琢磨让大娘过两天好日子？”
“咋不想？但俺娘说了，只要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摸着胸口这块儿干活儿，有好吃好，有赖吃赖，到啥时候娘都高兴。”
“大娘可真是个明白人。”
“年龄大了，可脑子一点儿也不糊涂。况且，几个姐也都孝顺。”
“你几个姐？”
“三个。”
“就你老小？”
“是啊。昨天大姐前脚回家，你后脚就进了门。”
“就是那个在咱集上开门面的那个？”
“是啊。说实话，有了这几个姐，穿衣裳的事我一点也没操过心。”
“当然啦，最知道疼爹娘的还是闺女。”
“这话也不能说绝对，有的媳妇比闺女还好呢。”
“我这不是说你家咱那几个姐吗？”
“是的。娘穿多大码的鞋我都不知道。她们这个来了，那个走，俺娘鞋柜里的鞋都摆不下。她又爱穿新鞋，一周之内不重样。”
“上次我去你家，见院里晒了一大片袄，都是大娘的，也都是新的。”
“那都是俺几个姐买的，你不知道，俺妈买袄可不容易，她有点小性，这话本不该我说，可是是事实。一上街，她东瞅瞅西看看，看见相中的袄了，就上去用手摸摸，也不说买，也不说不买，扭头就要走。那边姐就掏钱买，她还说不要，等买到了家，立马往身上一穿，就上街，邻居一问，这咋又穿了个新袄啊，俺娘就高高兴兴的把闺女买袄的经过讲一遍，邻居都羡慕得不得了。”
“这还是你们几个孝顺啊。”
“照常说老换小老换小，这人老了和小孩子一样，有时候也得哄着来。”
“这就对了，人做到孝容易，做到顺不容易，都八九十的人了，还争竞个啥。”
“大娘不到九十吧？”
“今年正是榫头。”
“八十四。”
“对，十一月过寿。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过年时俺娘就嘀咕，今天不过生日，到生日那天，只吃一碗面，啥也不吃。吃了面到庙里烧香去，还叫我开车拉着她。”
“庙里人多，你可得照顾好。”
“知道，人老了，有个精神寄托，也好。你上次说的那个账要回来没？”
“哪个账？是东北的那个？”
“是啊。”
“要回来了。”
“不好要吧。”
“那当然，我给你讲讲。”
“你说。”
“我给大包工头干完工程，找他要钱哩，你说他咋说？”
“咋说？”
“他说这钱我也没给公司要来，你干了活儿，我认，我给你打个条。”
“打条没？”
“打了。”
“这还不好要？”
“好要？这是吊你哩。我欠你的，我认，我没要来钱，我自己没有，也给不了你。我不赖账，你等着吧。”
“这一等，等到啥时候？”
“就是呀，眼看过年了，我手底下还有一帮子人呢！要吃饭，要回家，我就想了个点。”
“啥点？”
“要钱的点。”
“合法吧？”
“那当然，一不找人打，二不找人骂，合情合理。我就琢磨着谁当家。一琢磨，公司里有两个人是管这块的，一个姓曲，一个姓周。第二天晚上，我就把两个人约在一块儿了。”
“没喝酒吧。”
“你说哩，办这事不喝酒咋整，酒一盖脸，才好说话。”
“你真能。”
“这不叫能，这叫逼的。我也不喜欢喝酒，这你知道，可是为了手底下伙计能回去过年，我只有拼上了。”
“你这路子不对，大包工头欠你的钱，你咋隔着人找公司去要？”
“这你就不懂啦，我找包工头猴年马月才能到手啊。”
“你继续说，我不该打断你的话。”
“等到酒喝了一半，那姓曲的是个爽快人，也明事，见我一个劲儿的劝酒，就说，老哥，有啥事你说吧，只要兄弟能办到的，绝对不往别人身上推。”
“这真是想瞌睡来个枕头。”
“是啊，我就顺坡下驴，马上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本来也没多大事，今天这个酒桌上我不想提这事，就几千块钱的工程款，过年了，想给伙计们发点路费，大老板给打了个条，你看，我边说边掏出来了那个条子。”
“他接了吗？”
“当然接了，两个人还一块儿看了看。那个曲主任就说，这样吧，等明天我打电话问一下大老板，看有没有这回事。我一听事儿有八成了，立马说，不说这事了，喝酒喝酒。”
“你可会得真多。”
“不这样办有啥办法？”
“后来咋样了？”
“第二天下午，曲主任就给我打电话了，说大老板说了，有这回事。曲主任就让我候着，到腊月十八，他就打电话叫我过去，说钱批下来了，先把我的解决了。”
“这人够意思。”
“是啊，后来我也没亏他，咱也得讲点义气，对不对。人啊，不就讲个以心换心吗？”
“那当然，这也是给咱自己留点后路。到第二年一开春，曲主任就单独给我打电话，给了我一个项目。猜猜，赚了多少？”
“多少？”
“不瞒你说，二位数。”
“这也够意思了。”
“是啊，哥能干工程也能把工程款要回来，不耽误兄弟们拿钱回家。兄弟，跟着哥干咋样？”
“哎呀，搞了半天在做我的工作啊。”
“哥哪敢啊，还是兄弟自己拿主意。但是哥保证，你只要跟哥干，有哥吃的，绝对不会让你喝汤，咱俩一块儿光屁股长大的兄弟，你还不了解哥这脾气。”
“哥，我知道你是想拉兄弟一把，可我已经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现在这阵子，我是哪也不能去，娘年纪大了，我一走开，万一娘有个三长两短，我找谁哭去？钱再多，能买个娘吗？我对着一堆钱叫娘，它会答应吗？”
“兄弟，你这话，我全赞成。”
“娘在，我就能给她端口水，做个饭，娘不在了，我想做饭，就没人吃了。再说了，哥，你也知道，我打小就没了爹，是娘一个人把我拉扯大，寡妇熬儿，不容易啊。”
“你有这份心，我完全理解。”
“虽然说我做个小生意，辛苦点，但可以天天回家，娘有个头疼脑热的，这不是咒她，是实话，一个电话我就到了身边。”
“兄弟说的对，人这辈子，除了钱，还有很多东西不应错过，这孝顺也是，错过了，永远就回不来了。”
“谢谢哥的理解，等娘过了世，我一定跟哥干，行不？”
“行，兄弟。就按你说的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