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柳浪闻莺》剧照
偶然发现这部将要上映的电影《柳浪闻莺》，看看豆瓣网友评论热烈，于是勾起好奇心，下单原著。
到手才知竟然是本毛边书，印刷字样倒也别致，只是装帧稍显浪费纸张，80页的中篇小说，有40页是白纸。
故事情节也不复杂，男画家工欲善在杭州西湖，偶遇两位越剧女演员垂髫和银心，各怀情愫，也各怀心机。画家看不清自己的内心，最终谁也没得到。
小说一开始就埋下了一个伏笔，在西湖“柳浪闻莺”经营扇庄的工欲善，画了一把桃花扇，自己很是满意。
电影《柳浪闻莺》剧照
越剧演员垂髫和银心，来杭州参加选拔赛，胜出者可以留下，因此竞争激烈。
工欲善应邀给参赛者讲课，又观看了演出比赛，对垂髫惊为天人，倾慕不已。
他送桃花扇给垂髫，却被退回。后来送给银心，再次被退回。
这把扇子作为工欲感情的象征，面对不同的对象，两次送出却被两次送回，也预示着工欲善情感之路的不顺。
工欲善这个人物，性格并非风流，却如风摆杨柳，举棋不定，垂髫得不到时，银心也可以接受。
作为柳浪闻莺中这个“柳浪”的意象，倒是很贴合他的性格。
但是工欲善的看似“花心”，却并非简单出于本能。
他和垂髫之间的心动瞬间，是立足于戏剧审美之上的倾慕和相知。
垂髫和她热爱的越剧，毫无疑问代表着柳浪闻莺中“闻莺”的意象。
电影《柳浪闻莺》剧照
出于对美的感知，这一份有别于普通人的男欢女爱，更是一种知音之间的发乎情。
也许正因为这样的情感殊为难得，他们的止乎礼，也不过是一次热烈的亲吻，却让工欲善多年后依然念念不忘。
垂髫在比赛中光芒四射，让外行惊叹，让内行嫉妒。
银心作为垂髫的好友兼竞争对手，即使自己的业务水平，还远未达到垂髫的境界，但是通过亲戚的运作，早已成了内定人选。
银心貌似单纯，其实心机颇深。
有个大款一开始追求垂髫，遭拒转而追求银心。
银心接受了大款的追求，却得知他是已婚人士，于是转而和工欲善纠缠不清。
大款刚一离婚，银心就和工欲善果断分手，扑向金钱的怀抱。
银心
银心的所作所为，反映了当下很多演员真实的生存状态，在世俗世界为自己捞取最大化的利益，也是屡见不鲜的事实。
自从90年代以来，戏剧的式微让更多人放弃了对艺术的追求，转而投身其他出路。
相比之下，垂髫自始至终对艺术的执着，也透出一种痴气。看到她，既让人惊觉她的才华，又让人惋惜她的处境。
世故圆滑和单纯执着之间，最终的结局总是让人意难平。
大环境已经是如此的艰难，作者还嫌不够，她让垂髫面临失明的威胁，把她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
垂髫的痴气里依然保有对越剧的热爱，她带着“什么都能做好”的这份自信，成了盲人按摩的一员。
明珠蒙尘，奈何奈何！
垂髫
我只能想着：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垂髫对越剧艺术的热爱，银心对世俗的热爱，工欲善对美的热爱......
这些不同的爱交织在一起，才组成了西子湖畔的爱情往事。
所幸，作者并没有对垂髫“赶尽杀绝”。如温实初守护甄嬛，垂髫的身边也有一位琴师长伴。
读到此，我总算心中稍安，作者操纵那支如椽之笔，重重举起，思索良久，又轻轻落下。
人生已经如此艰难，还是不要拆了垂髫的舞台，给她留点念想吧。
垂髫的境遇，就像《青衣》中的筱燕秋，《采桑子.谁翻乐府凄凉曲》中的大格格，《主角》中的忆秦娥，《霸王别姬》中的程蝶衣......
各有天赋，却也各有际遇。
说不好谁比谁幸运，谁又比谁不幸。
在自己的世界里歌舞婆娑，也是一种圆满。
原著作者王旭烽，因为热爱茶文化而创作出长篇小说《茶人三部曲》，并因此获得茅盾文学奖。
作为一名地道的杭州人，《柳浪闻莺》的故事，也同样融进了她对家乡戏的热爱。
我看了一些关于《柳浪闻莺》的访谈，据说垂髫的原型源自越剧第一女小生茅威涛。
于是我又看了一些关于茅威涛的访谈，她说过的一句话让我印象深刻：
“越剧就像是一座老宅，我就像是这个宅子里的长女。身边人来来去去，只有我还在守护，想着怎么传承下去。”
茅威涛老师
这位23岁就拿到戏剧梅花奖的女子，在几近花甲之年，依然在持心守护越剧。
其实现代社会，在生死线上挣扎求生的“遗产”又何止越剧？
时代要淘汰某个行业的时候，招呼都不会打一声。
现实的残酷不得不让人深思：这样坚持还有意义吗？
垂髫因为遭遇失明的威胁，从万人瞩目的舞台被抛到边缘人群的盲者世界。
如果她认命，她可以做一个最优秀的按摩师，从此告别越剧，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然而直到结尾，作者也未直接交待垂髫以后的生活，但我从垂髫的言行里，估计她是到死也不会放弃越剧的。
这样的垂髫，可以说是理想的化身，所以作者给她配了一个痴心的琴师，牢牢托底她的生活，才有可能继续唱自己热爱的越剧。
瞎了的黄莺，依然还是黄莺。
只要不被关进金丝笼，黄莺依然可以穿花拂柳，自在吟唱。
电影《柳浪闻莺》剧照 工欲善
对于工欲善这个男主，根据作者的人物设定，这是个对待感情，自己也糊里糊涂的人。
工欲善很喜欢柳如是的一句诗“桃花得气美人中”，还把它写在了桃花扇面上。
只是他虽然很满意这个作品，却一直不懂这句诗的意境。
作者用这个小细节，来暗示工欲善对垂髫感情的迷茫。直到垂髫表露真心之时，工欲善才欣然破解。
桃花，美人，即使再惊艳，若与我形同陌路，得不得气又与我何干？
桃花得气时，必定是美人在怀中之际。
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是对情感的表达。工欲善接收到来自垂髫的爱，又复归于自身。
这份顿悟让他懂得了情感，也让他生出了一飞冲天的翅膀。
后来的工欲善凭借一幅《桃花得气美人中》，二次考研成功，读博而后出国。
这一段感情最后还剩下什么？
那“柳”，浪去了美国；那“莺”，瞎了眼却依然在带着镣铐跳舞。
说起来，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人生遭遇困境时，因缘际会的慰藉而已。
眼前一旦有了上升通道，又怎会甘心在原地打转？
工欲善和垂髫在精神上投契，却负担不起她眼盲的事实而不敢全情付出；
他退而求其次和银心在一起，却敌不过银心对现实的洞若观火，最终被银心抛弃。
电影《柳浪闻莺》剧照
“柳浪闻莺”四个字，是一段西湖山水看过的往事，是一个有还似无氤开的结局。即使不够圆满，也足以让人叹息。
垂髫代表着那些毅然决然追逐理想的人，不会为了一点诱惑而放弃自己的梦想。
银心就是在世俗左右逢源的投机者，风往哪里吹，她就会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投资回报。
工欲善呢？
他最像这世上的大多数人，想摘最美的玫瑰，却怕被刺伤手；想过最安稳的生活，却依然无法停止对玫瑰的渴望。
西湖山水存在多少年，就见过多少这样理想与现实的交锋。
不愧是得过茅盾文学奖的作家，短短40页纸，这一段西湖往事， 既有戏剧人的生态，也有艺术家的情怀，更有世俗者的算计，以及平凡人的生活。
很久以后，西湖南线经过整修之后，早就没了当年的一点点影子。
工欲善带着他的外国老婆重游旧地，怀里还揣着当年那把桃花扇。
工欲善依然惴惴不安，附近也依然有越剧的唱腔传来。
风摆杨柳的工欲善，纵然已经成了国画大师衣锦还乡，内心却依然住着个张无忌，哪个都放不下。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如果真有不变的东西，怕也只是，当年情，而已。
